88下 殚竭心力终为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2/2)
“这样啊……”
一路寡言,到了病房,晓星送来鲜花和水果,兴盛、致远、桂英、晓星彼此打过招呼,四人高高低低坐在病床边闲聊。
“学成回家后怎么样?”桂英关心。
“好着呢,比在深圳好多了,就是……还不说话。现在每天跟猫猫狗狗玩呢,我大哥家有个小孙子,俩孩子还挺热乎的,天天黏在一块。哦英儿跟你说下,昨晚上我大跑你家睡觉去了,早上给我发的信息。”
“嗯,辛苦梅梅她爷了。”
一阵沉默后,致远问了些承包、过年的事儿,晓星三两句答完,四人对话时常中断。桂英大哥的病情肉眼可见的严重,晓星没有多问一句,只时不时地瞥一眼双眼湿润的马兴盛。
“英英,要不你带着晓星出去吃饭吧!中午医生护士全休息呢,有什么事情下午再聊,你俩个出去走走,吃个饭还是怎么地……”致远打破僵局。
“行。”
两女人三步五回头地出了病房,在医院食堂草草吃了饭,前往医院住院大楼的二楼花园里休息说话。
“英儿,你怎么样呀?”
晓星捡一处僻静的铁椅上坐下,刚一问,桂英便泣不成声。一上午绷着的神经忽然松软,一颗心化成水雾蒙蒙从天而降。良久,见桂英不说话,晓星自言自语起来,讲述着近段她在老家的事情,还有儿子的变化。
何致远见妻子走了,得空给老丈人打了一个电话,问家里如何,问漾漾中午午休没,问仔仔今天考试是否出岔子……关于大哥兴邦的病情他三言两语说了几句,见岳父久久沉默,关于西安这边没问一句,他便挂了电话。
午饭后行侠来家看望老马,老马意冷心灰,毫无闲聊的力气。行侠干坐了一下午,最后叹息着要走。老马知其好意,以仔仔这两天要考试复习为由叫他这些天不要再来了。
下午桂英跟晓星聊了很久,晓星大概知道了桂英的困惑,建议她再跟医生谈谈,争取一下最后的机会。于是,马桂英三点多又去找主任,并且提出会诊的要求,被主任拒绝了。
“是这样的,这个病情呢我中午跟其他科室的主任、专家也探讨过。一来呢,这个病情没有争议,不存在会诊的必要性;二来,权威的外科医生、各个专家各司其职,眼下没有凑到一处会诊的可能性;三来,患者病情太过严重,脑部、肺部、脊椎、大腿……他不是一个地方严重其他地方轻伤,是每个地方都致命。说实话!没有治疗的意义!家属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建议啊,放弃治疗。”
桂英一听“放弃治疗”四个字,好像自己此刻被判了死刑一般,旁边的晓星和致远瞬间也大变了脸色。知道病情严重,头一回从医生口里听到这样的判决,任是谁也难以接受,幸好二哥兴盛不在边上。
三人站在主任的办公室里,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主任几乎每天经历这样的场面,早看惯了。他收拾文件要出离办公室,临走前对几人说:“普通病房的条件肯定没有重症监护室好,你们有条件的话不如先入ICU吧。”
致远点头,让道,三人本欲转身,主任站在门口又说:“有事来我办公室,我一直在的。三点半我有个小手术,大概一两个钟头结束,手术结束后我都在办公室。”
何致远点头致谢,主任早已走远。主任的两位年轻助理见马桂英还不走,提出可以在楼道拐弯的等候区休息,晓星这才拉着桂英离开了主任的办公室。
下午四点,马桂英签了一沓文件,缴了好些费用,大哥马兴邦如此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外的休息区并不大,横着每排十二个座椅,竖着拢共七排,这天等候的家属约莫五六堆,唯马兴邦的家属最多。椅子上下放着各种陪护时需要的东西——褥子、暖水壶、毛巾、抱枕、厚外套……同样,从普通病房转到重症监护室以后,兴盛等四人每人手里提着好些东西。在普通病房里还能看得见大哥的影子,现在进了ICU只能看看见一道冰冷的墙,兴盛脆弱,又开始在各个角落里抹泪。
消毒水和腐腥的味道来回博弈,人们在厌恶中慢慢习惯了。有人站着踱步,有人坐着抱胸,有人轻轻啜泣,有人小声聊天,有人张嘴打鼾,有人失神发呆,有人烦闷抽烟……休息区的灯光格外明亮,却没有窗,桂英感到窒息,不知去哪里找到充沛的氧气。
午后三点半,私语咖啡馆,任思轩与包晓棠两个人又坐在了一处。昨天回请思轩喝了咖啡吃了丰盛的甜点之后,晓棠以为他们同事之间请客与回请的人情交往应该了了。况且昨天不但请得丰盛,她对于思轩近来的热心关切也在口头上隆重表示感谢,没想到今天午后两人又坐在了这里,说来也巧。
今天午饭,晓棠与吕娜、麦依依等人一起出去吃饭,选的是附近最大的快餐店。打菜前快餐店门口排了长长的四条队伍,打完菜端着盘子找座位时,四个女同事找不到一处四个座的空桌子,最后端着盘子一路撒汤的麦依依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吕娜、晓棠等见状也各自寻找空座。在大餐厅的西南角晓棠寻到座位,放下盘子刚坐下来,对面的人吃完饭端着盘子走了。扒拉了几口饭,对面又有人端着盘子坐了下来,晓棠自顾自地大口吃饭,不防备对面的人朝她说话:“晓棠,是我!”
女人抬头一看,正是任思轩,刷地脸红了。腮帮子鼓鼓的,双唇满是菜油,筷子上夹了一大疙瘩,左手端着刚喝下一大口的汤——这场景不太美。晓棠一时害羞竟噎住了,大声咳了起来,咳得嘴里喷饭满脸通红,左右几人赶紧走开,任思轩忙着为她取纸巾。
“慢点慢点!吃慢点!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晓棠说不出话,急忙擦嘴喝汤。女人自觉脖子发烫,低头用手帕纸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你吃得不少呀!两荤两素,两份米饭!还有一份汤!”思轩直男,不知女孩最怕的是男生说她饭量大。
“啊……最近累……呃不是,我饿了,想吃这么多就点了这么多,不一定能吃完的!”晓棠做作。
较之两人寻常在办公室里的认真、在咖啡馆的惬意,此刻的会面有些尴尬。一般来说男生应该避开跟女同事单独面对面吃饭的空座,因为快餐店的桌子太窄,两人的托盘紧紧挨着,一抬头闻得到对方的菜香和嘴里的蒜味。思轩迟钝无感,该怎样便怎样,晓棠极度不舒服,对眼前这位财务专家的好感瞬间没了,好似拉开白纱闻到窗外的尘埃、渣滓、浓烟、臭气一般。
没了食欲,包晓棠开始小口慢嚼等着对方吃完一块回公司。思轩大口吃着,嘴里东南西北地乱侃,晓棠嗯嗯哦哦地敷衍,待应完了思轩提出下午喝咖啡的请求后一切都晚了。更恐怖的是,午饭后回了公司,晓棠在余光中发现思轩会时不时地偷看她。完蛋了,午后的女人总感觉脊背发凉、浑身长刺。
“你中午吃饱了吗?我看你好多菜没吃完,浪费呀!给你点个红豆松饼吧!”
“不用不用!”
“没事,我已经下单了。诶,你在这边过年怎么过呀?再过几天我要回家了,心情轻松,工作上有点进不了状态……”
“哦!”
“诶你们那边过年有什么习俗呀?不知道你们老家过年繁琐不繁琐,我们江西……”
“嗯,这样啊。”
“我最近被一个网红种草了,买了一款咖啡机,特别好用,我都想搬到公司用呢,又怕影响大家工作……”
“没关系。”
“我买的飞机票有点贵,我一老乡买的比我少五百块钱,航空公司太坑啦……”
“哦……”
“最近有个综艺特别火,超搞笑,你有空了看看,很治愈,名字叫……”
“哦,那我看看。”
“晓棠你平时用什么软件听音乐……”
思轩滔滔不绝地说,完全看不出对面的同事心不在焉。晓棠怀疑对方喜欢上了自己。如果真是,那可太麻烦了,她可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坏了部门规矩失去一份很好的工作,琢磨至此,再看思轩时眼神也变了。
任思轩兴高采烈地聊了半个小时,见时间已到催促晓棠赶紧喝咖啡吃甜点,晓棠见他性格直白于是直奔主题而去:“你老请我喝咖啡,咱俩总是下午茶这个点儿一块出来,同事们看多了都要怀疑啦!部门内明令禁止恋爱的,跟处关系相近的言行咱得注意一下!”
晓棠说完盯着任思轩的脸看。思轩望着咖啡一愣,头朝左歪了一下,而后皱着眉正经回应:“我……我们也谈工作了呀!”
晓棠低头喝咖啡,沉默。
任思轩又头朝右歪了一下,同样皱着眉结巴:“你这样说……咱不是同事嘛!同事一块出来喝咖啡很正常呀!你想多了吧,我以前跟我同事经常一块下午出来喝咖啡呀!”
“你以前的同事……是男的吧!”晓星嘲讽,被思轩的窘迫逗乐了,抿嘴偷笑。
“你怎么知道?”
“要是个女同事,你怎么可能还单着呢?”
“你这么说好尴尬呀!我们不是同一天入职的吗?而且座位又在一处,正常的同事交往不该是这样吗?”原本孤僻微微木讷的任思轩抬起头诚实地问晓棠。
晓棠被问住了,不敢直视,又怕自己想多了,于是抬头回答:“你老请我喝咖啡,我总欠着你,多不好意思呀!我工资比你低多了,哪能这样天天出来喝这么贵的咖啡!”
“哎呀……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这不快过年了嘛,大家都比较放松,年后忙起来肯定没时间坐在咖啡店里闲聊了!再说,我比较喜欢南方姑娘,湖南湖北、广东广西这边的——小鸟依人、小家碧玉,活泼可爱还温柔内敛!”思轩说完,直白、自得而略微羞涩地笑了。
“好吧,祝你早日脱单!别像我这样一直做个单身狗!”
“别别别!也祝你早日脱单,找个如意郎君!好吧?”
两人愉快地碰了一杯,算是一笑释尴尬。
晓棠一时情急随口试探,没成想这一试探如白色的根须在两人心里扎了下来,悄悄滋长。任思轩喜欢南方女子的温婉可人、娇小玲珑不是假话,包晓棠对眼前的专家毫无动心之感亦属真心,奈何爱情是门玄学,凡人哪会掐算。好巧不巧,两人谈笑风生地进了办公室,被多心善妒的汤正逮了个正着。
晚上,晓星跟桂英刚在医院外吃过晚饭,女儿雪梅打来电话,说是下周二坐车回家,回的是深圳那边。今天是钟雪梅第一天在外做兼职,回校后室友同学走了大半,清冷孤独时女孩只想着回家过年,可在回陕西那边还是广东这边时举棋不定,犹豫了很久。今天终于下定决心,买好了下周二的车票,决定先回深圳看爷爷。晓星叮咛了几句,母女匆匆挂了电话。雪梅给妈妈打完电话,转头跟爷爷视频聊天说及此事。
老人钟能接了孙女的视频,没有多聊,接着给儿子做饭。原本今晚一下班就去老马家的,奈何老头顾念儿子晚上没地方吃饭,只能回家先做饭。一来临近过年,周边好些饭店关门了,钟理爱吃的那几家饭店确实打烊了;二来自己在家做了饭,不仅够儿子晚上吃,还能冻在冰箱里给钟理明天中午吃一顿,额外剩的自己中午带去在街上吃,如此做一顿两人吃两顿,多省钱。
来不及洗碗,钟能做完饭将自己那份盒饭放进袋子里,准备去老马家,动身前给老马打了个电话通知他。接电话的是仔仔,将电话拿到爷爷耳畔后,老马连连拒绝,不想让钟能两头受累。钟能执意要去,老马执意不肯,二老僵持半晌,最后仔仔在中间圆场,劝钟爷爷不用操心,有他在呢。
钟能见大小伙这般懂事,只好作罢。洗碗时儿子从外归来,钟能忍不住叨叨起来。
“梅梅打电话了,过年回咱这边,我原想说不过年了,现在娃儿回来还得准备准备。呶!你的饭在微波炉里呢!”
钟理无言,取了热乎饭菜,坐在破凳子上,端着盘子吃。
“昨晚上我没回来,为啥呢,你马叔家的大儿子——马兴邦出车祸啦!严重得很,星儿给我打电话让我昨晚上看着你马叔,可别他有个好歹——多吓人呀!你说这人呐,什么坎儿都没有伤残重,命快没啦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呢!福祸难料呀,好歹呀、坎坷呀、成败呀、高下呀……这都不咋地,远算不上大福大祸!大福是老天赏的,你再能耐命里没有就是没有!大祸也是老天使绊子的,再成功再有钱再富贵,命短!也不济事呀……人呐,可得想得开!想不开就是作践自己……”
钟能自顾自地唠叨,钟理却听得鼻子通了、眼睛亮了。
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