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短暂一生(1/2)
“至于我想让你活过来, 其中的原因也有种种。不得不说,我对成功的偏执占了非常大的一部分,但我没有办法否认一点, 在你死后,我对你产生了一点私心。
我分析过这种私心的组成, 大部分是出于我对自己实验品的占有欲。诚然, 除此之外, 确实存在着一点别的什么。也许如果有以后的话, 会逐渐衍变成不一样的感情, 我也难得不想再追根究底。因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追根究底下去不会有其他意义,只会徒增烦恼和困扰, 让我在最后一刻分心,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我分心, 我没有人可以依靠,但凡出了一点差错实验都会失败。
我不是为了实验失败才选择你的, 所以我决定悬崖勒马。”
“……”
松田阵平愣住了。
信纸上的字迹清瘦又苍劲有力,一如他本人。松田阵平光是看着这张信纸, 都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个人在他沉眠的时候,独自坐在灯前书写的模样。写这封信的时候, 初崎千鹤还是不会有什么表情的,面上仍是淡淡的, 但笔尖所书写的字字却是他永远藏在波澜不惊的面容底下的真心。
鬼使神差的, 松田阵平忽然想到——
那时候我应该睡在他的身后。
不过也会从沉睡中惊醒, 松田阵平抬眼望去, 只看得到初崎千鹤那被灯光柔和了的轮廓, 但他当时所求不多, 半梦半醒间看一眼他的背影,便会心满意足地再次陷入沉睡,任咒力修补自己。
所以他也从未想到,那个他以为只能永远注视着背影的人,正背对着他,沉默地在纸上用字迹描绘他的轮廓。
“就我个人而言,实验的成功高于一切。虽然以我为时间轴可能会永远失去一段建立稳定关系的机会——想必如果一切重来,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如现在这般,我也依然不会渴望去建立任何稳定的情感关系,但这对我来说无伤大雅。我纵然没有这些,也能继续当我的教授,也能继续做我的研究。然而,如果一切不重来,你可能会永远保持咒灵这样的形态,人不人鬼不鬼,咒灵不认为你是同类,人类也不认为你是同类。这一切是我个人的失误,于你而言,不过无妄之灾。
所以,这段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关系,和实验的成功相比,不是那么重要,更不是必需品。”
“……”
病房里只有松田阵平忽然顿住的呼吸声。
语言很难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很容易想象又无法想象初崎千鹤写下这几句话时候的表情——因为想必初崎千鹤就算这个时候应该也是没什么表情,也因为很少有人能看透初崎千鹤那双永远覆着霜雪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永远覆着霜雪的,仿佛断绝了底下的一切萌芽和生机,也掩埋了所有可能破土而出的情绪。其实这对初崎千鹤而言应该不算陌生了,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手起刀落,无情地斩断和旁人的关系。过去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如此,也始终如此,面对中岛敦和夏油杰都是这么做的,难道面对还没有前两位陪伴时间长的松田阵平就例外了吗?
松田阵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置一旁,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包烟。
香烟点燃,松田阵平慢慢地抽着烟,烟雾让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
其实他应该是为自己难过的——始终如一的坚守、毫不犹豫的站队甚至是违背世界的逃亡,到最后换来的还是被割舍。这要比从始至终都没有希望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在他如今已经完全接受脑花的说辞,初崎千鹤对自己完完全全的只有利用的情况下。但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占据他脑海所有的只有一件事——可是初崎千鹤怎么办?
这个始终选择割舍自己所有情感的人,这个在所有抉择上都将自己的情感放到可割舍那一端的人,这个最后甚至都不回头看他一眼,就转身走入大海的人。
难道初崎千鹤真的没有想过拥有大多数人那样值得珍惜的关系吗?难道真的要让初崎千鹤永远孤身一人吗?他活过来了,研二也活过来了,看似圆满了,那初崎千鹤呢?他怎么办?
他真的完全没有厌倦这种所有人都想将他拉下神坛的日子吗?他真的完全没有厌烦每天结束工作后只能回到冰冷的宿舍,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直至一生结束吗?
一个人硬生生地成为时间轴,真的是完全没有代价的吗?
与之前看到信纸的疯狂颤栗不同,想到这里,松田阵平拿着烟的手微微发抖。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赌上性命让自己变成咒灵,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冲进领域之中,在千刀万剐中第一时间将安全港的范围只笼罩初崎千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绝望之中从脑花的不断打击里想到拖延时间的办法,让生来便是为了防御的安全港为了保护初崎千鹤变成无比尖锐的矛。
他明明有那么多勇气,但此时此刻,别说拿起那张信纸,他连再看一眼都有点不敢了。
如果他不看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这封信能被送到自己面前,还有那奇迹般的一幕,说明了肯定是出自于初崎千鹤之手的。初崎千鹤一向是个很理智的人,这封信是写给松田阵平的,他就不会多看一眼,可能根本也不关心……
……那么这封信里最后的那几行字,会就这么被时间和灰尘永远埋葬。
然而说不定还写了点什么别的呢?万一写了成为时间轴的副作用呢?如果没人知道副作用,那初崎千鹤怎么办?
松田阵平摁灭了烟头,靠在病床床头半晌,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拿起了信纸。
“我写信给你,不是希望你对我抱有愧疚,只是告诉你应该知道的真相。当然,如果你没看到这里,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告诉所有人,现在的我知道时间倒流的实验成功已经足够了。”
松田阵平的呼吸暂停了一瞬。
初崎千鹤居然连他可能看不下去这种事都料到了……那他当初写下这封可能都不会有人看完的信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心情?初崎千鹤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他抱什么期望?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弱小,所谓的安全港对初崎千鹤而言,也不是真的安全港?
他天真自大地以为自己是保护初崎千鹤的一方,结果自始至终,他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从来没有死去,死亡并不可怕,于我而言,是全新的开始。我没有设想过重来以后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但我应该会有很多的时间。因为成为时间轴本身后,我的生命会很漫长,衰老速度也会减缓。
严格来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当然,我也不是咒灵。如果论物种,我可能比之前的你还要更人不人鬼不鬼。不过对于我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还能攻克更多遥不可及的目标,去做各种异想天开的实验。
时光倒流只是我其中之一的科学实验,而实验品是你。”
点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完了。
夕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地平线,东京迎来了漆黑的漫漫长夜。松田阵平没喊护士,机械地给自己换了新的点滴,郑重地将信纸折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尽管他已经记下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也许这就是结束了,也许初崎千鹤从决定的一开始就想过这样的现在,也许他留给松田阵平的选择就只有接受。松田阵平因为对他的担忧才继续鼓起勇气看信,可他在信的最后,甚至还不留情面地指出了如今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
也许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当初松田阵平是咒灵,初崎千鹤是人类,因为自身的不稳定,松田阵平的时间不长,只能在这世上消磨一段时光,而这段时光对于人类的一生来说太短;而如今松田阵平是人类,初崎千鹤却成了时间轴,初崎千鹤的生命会很漫长,还会遇到很多人,人类的生命对于时间轴来说多短啊,松田阵平只能陪伴他短暂的一程。
松田阵平伸出胳膊,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但他因为某种缘故,一直没有开病房的灯。黑暗淹没了他俊秀的侧脸,然而也给他提供了某种奇异的力量。几秒后,他将手机开机,轻轻吸了口气,没有看随着开机涌来的短讯,而是点开了一个通讯录上的名字。
——就算是短暂的一程也好。生命短暂从来不是件可怕的事,因为生命短暂就犹豫不前甚至借此说自己束手无策,才是最可怕的事。
当年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短暂吗?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为初崎千鹤强行留在世间的咒灵,哪怕有着从某种意义来说绝对防御的术式,松田阵平的咒灵本体实际上也无比脆弱,随时都可能会崩溃。但就算如此,当初崎千鹤站在组织的实验室里,垂眸看他,问他要不要一起走的时候,松田阵平还是没有犹豫。
——哪怕他理智上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会真正地从世间消失,可事实上,他还是跟着走了。
松田阵平拨通了电话。
“嘟嘟”两声后,没让他等多久,电话那边就接通了。
-
初崎千鹤离开横滨了。
这消息一出,不仅港口Mafia和武装侦探社懵了,就连异能特务科自己接到消息时也是懵的。土著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后知后觉接到消息血压直飙一百八和在北海道快乐钓鱼一礼拜的种田长官了。初崎千鹤的离开是毫无预兆的,他刚刚将战后乱糟糟的异能特务科一手收拾完毕,也建立起了一系列制度,异能特务科近期工作效率高得令内阁落泪,正准备给初崎千鹤发奖金。结果奖金到了,人没了,其他人都傻了,中川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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