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疏谣自诩(1/2)
整个下午,秦陌寒都若无其事地与几个副将谈论军事战略,将士们进进出出,自然是懂得几分眼色,却也没人说什么。此时他正与副将庞歧、郢昭拨弄着沙盘插旗布军。
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他却丝毫无表示。若离不由得揉了揉生疼麻木的膝盖,这举动却被郢昭看在眼里,他显然有些对秦陌寒讲的内容心不在焉了,却糟了秦陌寒严厉地瞪了一眼,这才收回心神。
他们谈论的内容皆是军中机密。若离也未曾料到秦陌寒会对自己毫无顾忌,上次在他帐中也是……这宫内人人皆反对自己看兵书、习谋略、由于自己是离显皇后独女的身份生怕让自己和“干政”二字沾上半点关系,唯独他不同………却不知究竟为何。但若离本喜爱兵法,在玄凌寺也是住持法师的唯一门徒,再加上阅读了万卷兵书,自是对此感兴趣的,即使不看沙盘,仅听他们几个的对话便已对战役的排布了如指掌。却也不知为何,明明恨透了他,自己的耳朵却还是不争气地听他们说着话并细心领悟着.....
他们谈到一处山域的转战,各提了几处方案却都觉不妥,跪在帐门附近的若离也陷入沉思。
“殿下有何高见?”秦陌寒突然转头问若离。这着实惊到了现场所有人,包括若离。她从沉思中被唤醒,猛的抬头,却看到他仍一副冷峻的面颜,严肃的表情却不似在戏谑也不似故意挑衅,倒像是真正求教自己的意见。盯着他的双眼恍惚了一刻,若离急忙移开眼神躲避着。她垂下头,却仍嫌怨着嘟哝:“我凭什么告诉你!?”他们几个对视一面,却都微微笑了,似讥讽她似小女子般计较…………
却真似嘲讽!若离心中又不由得加深了几分计较。
这时,有人在帐外禀报:“将军!番王子言找您取物!”
“已备好了!让他进来吧!”他倒是毫不顾忌跪在门口的若离。
番骁方进来,却见若离跪在门口。一刻间,他只想这么看着
她………不知是心疼还是心忧,亦或是那日沉浸在对番锦的悲伤中三番几次伤了她的愧疚,亦或是因为为番锦私立坟冢的欺瞒、明知她在林中却仍自欺欺人般弃她而去的追
悔…………他只如此深情望着她………不知祈求的是什么,却知不仅仅是原谅与理解,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她始终垂着头,未给他半点应答。
许久,番骁才想起自己所来为何,遂从迷离恍惚中回过心神,向阶上望了望,余光正巧扫过方才排兵布阵的沙盘,目光忽定在那里,眉梢微蹙,似是思考着什么,不过这神色却转瞬即逝,继而若无其事地朝阶上走去。
秦陌寒忽三五步走下阶来迎上来,郢昭见此、亦连忙拿了身后的两方文案跟上去。
若离心中明了,自看到番骁望着沙盘时、秦陌寒那游移在番骁与沙盘之间的警惕锋利的鹰眸便知道,这场仗--注定不会是一场简单的胜负博弈。只是胜者昌败者亡,秦陌寒此番既然与他合作同仇敌忾,这对连自己都毫不隐瞒的事情到底瞒着番骁几何?又是为什么?!
秦陌寒迅速来到番骁面前以身体挡住了沙盘的方向,拱手行礼:
“殿下要的东西已经备好了,殿下查验便是。”说着微微侧首示意郢昭手中托案上的两方文案。
番骁也愿与他情面,便微微笑了下:“查验倒不必了,只是这….…”他回头望了下若离,又回头严肃地看着秦陌寒等待答案。
片刻,秦陌寒沉声回道:
“犯了错都要受罚,这是规矩。
不管他是谁,无一例外。”
仍是毫无波澜毫无抑扬的声调,让人听了不禁为之震颤。他直视着番骁的双眼继续严肃道:
“我若姑息了一个,就要姑息第二个。”
番骁眉间倏地颤了下--他在影射番锦!!!
若离自听出了话中的意思:秦陌寒本约好与太子合力救她的,可事已至此总要给番骁一个交代。既然番骁无颜去找太子交代,那这个赔付之人只能是秦陌寒。不过此番秦陌寒此举倒是聪明,与其说“聪明”,倒不如说是“狡猾”--既然未成功,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认!他言语间尽是说着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辞,既然事已至此死者已矣,即便得罪了番骁也不让人抓了自己的把柄以致受制于人--好一招精妙的“翻脸不认人”!
只是若离在意的是,自己本打算跪在此借由番骁给自己撑腰来将他一军,谁知倒让他三言两语借由自己来影射了番锦、给他的人情债足足撇清了关系!或许秦陌寒此时阴冷的表面之下,心中正在嘲笑
吧……她不禁为自己在此固执地跪到两腿发软感到不值,不禁为自己幼稚地企图在“整人”的把戏上斗过他感到自嘲....她明明知道--自己显然没这个能力与他博弈.....
“我们出去说。”番骁听到番锦的事自然心情不佳,紧咬着牙盯了他好一阵,才转身迅速出帐,秦陌寒浅叹一口气也跟出去。
出得帐外,番骁正欲开口,却被秦陌寒抢了话:“此事没必要言于陛下,王子知道的,陛下不会拿我怎样。况且此事于王子也无利可图。”虽隔着帐帘,若离却十足的听见了,她没有想到秦陌寒竟不顾颜面直白说了!看来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想来挑拨了秦陌寒与陛下、那番骁也并无好处,任谁会去为了给别人撑腰做费力无好报的事啊!?她不禁自嘲地轻蔑一笑。笑自己的幼稚、愚昧、任性、自作多情……更笑自己在本已掌握了全局的秦陌寒面前如小丑般地自编自演了一场闹剧,最后以尴尬收局….…
番骁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反驳,只冷言道“还请将军注意些,公主毕竟是日后本王的王后。无论将军羞辱的是皇家还是番北,总还是要还的。”这话听的若离好一阵刺心,一者为他给自己撑腰竟然是为他自己的名号与颜面!二者是嫌他与父皇不问意愿便强予自己安插上一个什么似是而非的“王后”名号!
“契凌于番北诚心可表,秦某也并无意羞辱谁。”仍是秦陌寒冷郁阴沉毫无起伏的回答声。
“契凌于番北的诚心自然可表,但将军的诚意又有几何!!?”这是若离第一次见番骁如此严肃、如此认真、如此镇静……此前她一只以为他要比他们--在王宫中的他
们、简单的多……但现在看来自己错了!这些人……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
与他们相处--
好累.……好累….…
许久,才闻秦陌寒低沉一语:“不送”。紧随其后的便是番骁渐远的脚步声和一路将士们行礼的问安声。
过了一刻,秦陌寒和郢昭才进来,见若离仍跪在地上却未言任何,“继续!”他命令着郢昭和庞歧径直走向沙盘。三人再次投入紧锣密鼓的排兵布阵,以致忘了时辰,也忘了她…………若离不知过了多久,虽全身乏力双腿酸痛,却还想借由着赌气多旁听一刻这千金难买的战局。
待他们结束,天色已晚,不知何时环绕帐内的红烛已被点燃,在窗间透入的徐徐夜风中摇曳着明晃晃的耀焰。
此时非是她不想起身,只是双腿已经麻木无知觉,似由不得自己控制了。
“殿下打算在此过夜么?”秦陌寒走到她旁边向她伸出一只手。却怎奈声音阴冷毫无关切、听起来却似嘲笑,嘲笑她自顾自地装腔作势自取其辱。
若离紧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翻着眼皮瞪了他一眼,忽地一刻间聚积了所有身体里仅剩的能量猛的站起撞过他伸出的手臂朝门外走去,可才两步,两腿立刻不听了使唤,麻木感让她的重心立即向下跌去,秦陌寒有力的拳掌立时牢牢攥住她的小臂,才令她勉强支撑起身体。由于她的手臂纤细,秦陌寒的手掌完全包围了她的手臂、毫无空隙,这让一向敏感谨慎的若离有种莫名的恐惧和被无端过度接近和强占逼迫的不适感。
她不愿多说话,猛的拼尽最大力气甩开那只紧束着她的手掌。她继续强撑着努力向前走,现在麻木感已经退却,留下的却只有酸楚疼痛,她又踉跄了两步便向地面倒去,所幸左手瞬间抓住了门框支撑着身体,但却也正在此时,那只侵占性的强硬手掌再次毫无预兆地“啪”的牢牢抓住她的右臂。
若离本身就已觉弄成这样自取其辱,怎奈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凭着廉价的“施舍相助”看自己笑话,再加上这种令她极度不适的骤然侵袭感,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吐出一句:“放肆!”声音虽不大,却夹杂着狠戾与涨红了双眼的怨气。
秦陌寒见状,保证她扶着门框能够站稳后便收了手,继而再三犹豫之下,遂掌心向下握着拳将小臂横摆在若离身侧:“嗯。”他低音冷哼一声示意。
若离也未曾想他会屈尊至此!竟依着宫中太监服侍主子们的礼数借由自己一臂之力!!
但既然他肯屈尊,若不给面子就是自己狭隘了,若离的右手慢慢朝那扎满黑带、筋骨分明的手背伸去。
可就在纤细的指尖将要碰到他的一刹那,她骨子里素有的矜持、礼教和敏感让她犹豫了,她的指尖僵硬地一下下勾起,在前进与回缩之间抉择着,在那坚实的小臂上空游移着,内心说不清的紧张、又说不清的异样、却有一丝动容……说也奇怪,在此之前,不!就在刚刚,内心还是恨极了他的,可不知怎的,自己那不争气的软弱与动容却让此时的自己产生一种令人耻辱的依赖与莫名而来的紧张甚至喜悦.........
不应这样的!!在大哥面前也从无这样!--或许.......
………自己早已把大哥的情当作理所应当,却总觉少了几分初恋的羞涩与腼腆,但无论如何这种感觉也不应发生在秦陌寒身上!她一遍遍警告着自己:
这是一个布满陷阱和秘密的人,这个人之复杂远超出自己能掌控之范围,他带给自己的永远不可能是安全感,而是无尽无休止的恐慌感与促命感,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他亦看不起自己,自己却亦怨恨他---在永远摸不清底细的深渊中毫无意义地怨恨着…….
她一遍遍警告着自己……一遍遍、一遍遍....
“快点。”他平静地沉声催促,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的若离瞬时将手摊开僵硬地敷上了他的手背……不知为何心跳会如此之快………
二人一路无言,慢慢向她的寝帐走去。他虽依着太监的理让她借力扶着小臂支撑身体,却还是腰杆挺得笔直;虽然尽量照顾到她的情况放慢步伐,却依然步步坚实有力,丝毫未落一国“战神”的神气--即使在若离面前.……..
不过若离并未在意,他要怎样是他的事,以后自己躲着便是了,这个那个于自己又有何干?管多了自讨苦吃自寻心忧罢了……
“父王何故待你如此?”她垂头看着路面,并未抬眼。
秦陌寒思考一阵,似犹豫着如何回答。“这世上的利益是相互的。我予他疆土,他予我荣耀……”他顿了下,“仅此而已。”依旧是毫无语调的陈辞。
“可明白了?”过了一刻,秦陌寒意味深长的看向她,似是告诫,似是叮嘱,又似别的什么……
她注意到他在看自己,反射般的回望他一眼,可眼神刚触及他深夜中的幽瞳,便随即又慌乱闪烁着躲开,她继续望着地面,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嗯。”
她不知自己为何此时自己会如此顺他的意。或许是闹够了、乖张够了,也觉得乏味了……或者是对他素有的敬畏和恐惧让自己无心也无意再折腾了,只想着顺他的意便好了……
她看得懂他的眼神,却听不懂他的心。他的举措无一不在嘱咐、数告自己不要再对他的身份、背景、地位胡乱猜测,也不要到处肆意打听,更不要寻着各种线索去深
究……但不知为何,这一点她不想顺从,她想要继续追查,即便自己也不知道查清之后又要怎样………或许自己还没有、并且永远也不会、准备好接受他的所有秘密。
到了帐外,莹儿出来望见若离,无关切、无惊异、却平静的如一汪秋水。“将军有劳了。”她向秦陌寒行了礼之后,便扶若离进去。她微微侧首回望着他,隔着黑夜。
远了些,已看不清他的眼神了,也看不清那张面颜了………她不知道他是否注视着自己,却只知道,他是目送着她离开的………因为那个高大的身影还在,一动未动……
至于他此时心中何念……自不是自己该问的。
她入得帐,见莹儿似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却又犹豫了。她欲转回内室,若离拽住她,“怎么了?”
莹儿垂下头,犹豫许久,遂贴近若离压着声音:“方才有个将士过来,进来便横冲直撞要找公主,他说让奴婢捎句话,说…………说……..…”她犹豫着......
“到底什么啊?”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若离却觉好笑。
“说公主若是陛下派来的奸细,趁早回宫去....”莹儿垂着头不敢看她,言辞越来越弱。她偷眼看着若离的反应。
若离却不脑,“可是圆脸高身、炯目斜眉?”
“正是了!”莹儿正好奇若离如何认得。
若离微微一笑,自己还道是谁,正是那在帐外与自己置气的少将军!难怪他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心存怨恨!如今却如此沉不住气坏了规矩、直接来帐内寻人了.....估计这种莽撞之徒也就秦陌寒敢用了!或许也只有他能杀杀他的威风….
“蠢!”她小声嘟囔着,却一下子笑了出来。
奸细?陛下派来的?
秦陌寒……不!整个军营!........到底在瞒着朝廷做什么?他虽不承认,做的事也似毫无破绽,却隐约透露着不详的讯息--他终是在瞒着父皇一些事!
若离不禁陷入沉思。“帮我倒杯水吧。”莹儿尝试松开她,见她已能站住,便转身去了内室。
她倚身靠在门框上若有所思,不似方才与他相处时紧张,她深呼吸一口气,回想着方才经历的种种,却仿如一梦…..
忽闻秦陌寒阴郁低沉的嗓音再次在幽冥的夜色中回荡:“兵策方面,公主的本事远在你我之上。你们与她交好,闲时多去请教便是。”
“所以将军今日才留公主在帐内?”是郢昭的声音。
“换了显皇后也不会瞒她……这宫中只有一人在意罢了……”秦陌寒的声音舒缓了许多,像是感慨,又似悲叹。
若离自然清楚他所喻何人。父皇的心思驱使了每一个人的心思,若不是他多疑的猜忌,怎会带得宫中的风声处处防着自己!?说来可
笑,也可悲………这秦陌寒一个外臣都能看出的端倪众人岂会看不出?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做着权利的奴仆亦步亦趋……
“将军,太子府遣人来问公主近况。”有人前来禀报。
“你去回禀罢。我累了。”秦陌寒看向身边的郢昭。他接了令便离去了。
秦陌寒独自一人低头思忖了一刻,却向另一面走去--那不是他寝帐的方向!而是牢狱的方向!他莫不是要暗除了那黑衣女子!?........
毕竟是自己救下的人,自己无论如何在关键时刻凭身份保她一命的权利还是有的……可是.......
虽然自我暗示着一连串的可是,双脚还是不听使唤地跌跌撞撞却轻声地跟了出去。待莹儿沏茶回来,却只留了一道在夜风中啷啷拍打着门框的乌帘翻飞......
她知道,她越来越看清了……眼前的这位,并不是个踏实的女孩儿,也并非像她相貌一样的小鸟依人,她内心装的容的、也远非太子仅凭真心就能驾驭………她望着那拍打着的门帘,默默叹了口气,径自饮了手中的茶水,冰凉之感贯彻全身,令她又清醒了几分。
若离远远跟着秦陌寒走向牢狱的方向,或许因为太累了,他竟始终未发觉。
她寻了一处石垒的短墙藏身,侧身望去,秦陌寒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关押着那女子的牢狱前打开了铁锁,继而将钥匙随意扔在杂乱的草垛上。
他背对着,若离看不见他的眼神,却清晰地看到那个嘴角仍带着半干血迹的女子惊诧地盯着他的双眼徐徐站起身………
她就这么一直凝视着他……
看着看着便哭了
泪水顺着脸颊汹涌地流下,融化了脸颊上的丝丝血迹,洗刷了整个下午一动不动积聚的尘埃,在冥冥夜色下闪着晶莹的光。
她突然扑向他!瞬间将身体投向他的胸怀。她没有抱住他,只是倚在他的肩上默默感受着,眼泪更止不住的汹涌而下……
无任何声响......
一切都那么寂静.....
却各自感受着这寂静之下的澎湃悲怆之音
这完全印证了若离先前对那眼神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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