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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回县政府节前送温暖 老队长年终登极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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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送碳见真情,锦上添花不显红。

实心出言无假话,假意送礼有实求。

为官不正难长久,法律无情似熔炉。

人死恩怨一笔了,乡亲送别不记仇。

农民多忧愁,养老没来由,温暖有人送,花园不缺红。

清官留美命,贪官受法绳,死者地下走,皓月天上明。

道路不修不平,故事不讲不明。上文说道:腊月二十九这天,常大伯照例写对联,闻名遐迩的书法家高老师前来相助,老哥俩一个作,一个写,配合得相当不错,祥俊和桃花夫妻俩也在一旁帮忙。

二人看着说着,赞扬大伯才思敏捷,文笔独特。常大伯家门口就跟赶集一样,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就连经常见不到的村主任也来大力支持,三快婆关心送饭,四慢叔插科打诨,围观的群众斗嘴抬杠,有时像是笑话会,有时又像大辩论。

桃花直到快做中饭的时候方才离开现场,先到三快婆家,想给她说说中午饭由自己送的事,无意中听到老两口一番对话,不由得有些心酸,急忙回家拭泪做饭,直到晚上也没有恢复过来,躺在床上碾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全家吃过早饭不久,桃花尚未收拾完毕,忽听门外响起车声、人声、喇叭声。刹那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非同一般。

桃花不由一怔,怎么这时候放炮哩?莫非是谁家的老人过寿、姑娘出门,或者是破土动工,小伙子迎娶新人?不可能吧,今天是大年三十,谁家会选这个日子过事哩。也许是谁家过年买了新车、增添了什么新鲜家具。总之,现在的人,不管做啥都放炮哩。不过,这几天放炮,一定都是喜事;丧事虽然也放炮,但不会敲锣打鼓。

桃花想着干着把活做完,走出厨房朝前一看,祥俊已经把门开得大大的,天哪,锣鼓怎么在自己门口敲哩。桃花恍然大悟,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县政府又搞春节慰问来啦。她连忙退进厨房,解下腰里的围裙,用抹布擦了擦手,然后再出厨房,快步向门口走去。

街道上停着一辆乳白色的面包型小车,一辆全包货运卡车,还有一辆拉着锣鼓秧歌队的大敞车,车上的锣鼓不敲啦,敲打的人有的拿铜锣,有的捉鼓槌,有的握铜钹,就像庙里的泥胎似的站在车上。秧歌队陆续下车,在街道上排成两行,个个穿红着绿,整整齐齐。

面包车上架着的高音喇叭里,响着柔和的女中音,基本标准的普通话一遍接一遍地讲着:“给老干部拜年啦。祝老干部春节愉快,万事如意,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公公玉顺和丈夫祥俊双双站在门外,和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中年干部亲切地握着手。

桃花只听哪个干部自我介绍说:“鄙人是政府办公室的干部之一,蒙政府错爱,临时委任春节慰问团团长之职。旧闻李老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也。鄙人今日代表县政府前来慰问,送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李老先生笑纳。”

玉顺拱着手说:“多谢,多谢,多谢政府关怀爱护;多谢各位先生不辞劳苦,牺牲假日前来慰问。快走,快走,大冷的天,先到屋里喝点茶,暖活暖活。”

那个干部彬彬有礼,也拱拱手说:“不急,不急,先把职责尽完,然后再进屋叨扰。”

干部说罢把手一挥,锣鼓队猛然开打,秧歌队抡臂展袖,抬腿扭腰地跳开了。紧接着,三四个小伙打开货运车的后门,从里边抬出一袋米,一袋面粉,一桶金龙鱼花生油。

祥俊把他们领进家里放好东西,招呼坐下喝茶,那几个人摆摆手,又出来上了货运车,两个人抬下一个大纸箱,纸箱上印着两个鲜红的大苹果和格外醒目的四个大字,‘黑山特产’;还有两人提着装得满满的塑料袋,看不清里边都是什么东西。

抬纸箱的小伙边走边说:“今年这红富士苹果最好啦,一个就值十来块钱。胡县长为此亲自回了趟老家,托人情、找关系才搞到手。不容易呀!为了让老干部过好春节,咱们这位县长可算出了大力,真不愧是人民的好县长呀!”

腊月三十,正是农村闲人最多的时候。不大一会,村里的人一群一群地赶来了,把这几家门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在看着、说着、议论着,有的羡慕,有的眼红,有的低声嘟囔,有的小声咒骂。锣鼓队尽管敲,秧歌队使劲扭,放的人又放了几声大炮。

三快婆不管深浅,挤到前边就问:“喂,团长先生,你们都给老干部送的啥吗?”

哪个干部说:“主要就是这四样,其次还有些名茶、红枣、核桃、柿饼、板栗、籽麻之类的土特产。你别看东西小,质量可是最好的。你想,胡县长亲自回家乡搞的土特产,谁敢把次品东西给他。当然,胡县长也不会亏自己的乡亲,一分价,一分货,物有所值吗。”

三快婆端出直入地问:“那么,你们这位县长得了不少好处吧?”

那个团长的嘴巴张了半会才说:“啊呀!你老婆咋问这种话哩,这,这话能随便说吗?我这一般干部咋可能知道。”

三快婆昂着头说:“哎呀,这话咋不能说。明人不做暗事,怕啥哩,谁不知道干部过河勾子都得夹点水----”

三快婆正说着,猛不防被谁拉进人群。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汉‘四慢叔’,气得她抡起巴掌就打。

四慢叔却一反常态,;拉着老婆竟然没有放手。这老家伙不知那里来的勇气,面对搧来的巴掌不管不顾,一直把她拉出人群才放开手,压低声音说:“你老婆太胆大啦,那种话能随便问吗?你也不想想,咱能得罪起谁?人家送礼不要咱出钱,你管那些闲事干啥呀。”

三快婆理直气壮地说:“咋不敢问,我还要问他为啥不给农民送,难道农民不是人吗?**讲平等哩,说的一套做的一套。中国人谁不过年,他们厚此薄彼不公平,我就是不服。”

四慢叔又说:“唉呀,你也不看人家给谁送哩,是给玉顺家送的。玉顺可是好人,对咱们一直不错,你这样问不是玉顺的脸面,他要是听见咋办呀?如果当时要把东西给你,你能要吗?看你老婆在乡亲们面前咋下台哩?要不是我拉你,今天就把麻达惹下啦。”

三快婆的嘴当时软了下来,十分懊悔地说:“唉呀,我,我咋没想那么多哩。老头子,你说得对,人常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玉顺的面子总得给呀。今天真是多亏了你,我把你打疼了吧?走,咱们回,我给咱喂羊,让你这有功之臣好好歇歇。”

旁边有人插言说:“是呀,反正不要咱们出钱,咱说那些闲话干啥呀?不但没用处,还要得罪人。现在的政府干部,弄啥都不向群众要钱,比过去的官府强多了。”

有人赞同着说:“对呀,要是在解放以前,当官的请客送礼,结婚得喜,都要向老百姓摊钱哩。咱们能赶上这样的好社会就谢天谢地啦,种地不收税还给补钱,该知足才是。”

又有人说:“人家不光给老干部送礼,也把那些没有依靠的人当爷着敬哩。今天送米送面,明天送钱送油,生活照顾得面面俱到。现在的政府,就是要叫人人都过上幸福日子哩。”

还有人说:“对,政府搞节前慰问是有原因、有意义的,咱不明白的事多啦。不懂别问,与咱有啥相干,各人把各人的事情做好,闲心别操,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啦。”

围观议论的人渐渐离去,玉顺、祥俊把慰问团的同志领进客厅,桃花连忙进去招待,拿烟、泡茶、取糖果,几个人忙活了好大一阵子。团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们还有许多地方要去,不能久坐。你是知道的,咱县里对人民有贡献的老干部真不少呀。”

玉顺连忙站起身说:“那是,那是,我知道大家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咱们日后再叙。”

慰问团的同志全都坐着没动,玉顺尴尬地站了一会,不好意思再催,只得重新坐下。香烟抽了一支又一支,茶水喝了一杯再一杯,糖果瓜籽皮撂得满地皆是,还是没有动身。

玉顺、祥俊,桃花不知何故,只能继续招待。墙上的钟表不停地走,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团长终于开口说:“李老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县里今年搞这次活动,决定得有点迟,机关、单位都放假啦。一时没有可以支配的人,没办法,只好在外面叫了几个顾紧的临时工。现在是经济社会,人不能白用,大家都要养家糊口哩。你是知道,工价大了,政府没有这项开支,财务不好报销,还望李老先生谅解。多少负担一点,大家拾柴火焰高吗。”

玉顺迟疑地说:“往年没有,在下一时想不到,真是不好意思。”说着摸出一张百元红钞递向团长,团长接在手里看了看装进口袋,仍旧坐着没动。

祥俊也取出一百元说:“大家辛苦一趟,拿去买烟抽吧。”团长毫不客气地接在手里往口袋一装,这才起身说声“告辞”,然后走出客厅,其他的人也跟着往出走。

三个主人把他们送出大门,围观的群众早已离开,团长上了车,朝主人挥挥手,几辆车飞快地朝村口驶去。车后飞起的烟尘把街道罩得模糊不清,整个村庄一片昏暗。烟尘慢慢升上高空,如云似雾,越飞越高,越飘越远,渐渐地污染了晴朗朗的天空。

玉顺和儿子、媳妇送走慰问团,三个人回到家里,桃花看看那些东西说:“爸,咱家里啥都不缺,是不是把这些东西给我大伯送去?那边过年啥都没有。”

公公尚未表态,丈夫祥俊先说:“行么,咱两个现在就提过去,省得在家占地方。”

玉顺却说:“别急着拿,你大伯那犟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现在给他送过去,他还会像往年一样,原封不动地拿过来。这点东西拿来拿去反而不美,影响也不好。”

桃花为难地说:“那咋办呀?我大伯挣点钱给灾区捐了,祥合寄的杏花拿走啦。那边没办年货,咱得想办法让他天天在这边吃。”

玉顺说:“是呀,就他爷孙两人,要啥没啥,实在没有做饭的必要。可是,他不过来有啥办法?咱们就不能把他抬过来。”

祥俊说:“咱们每次待客就叫他过来作陪,他总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平常不待客的时候,不过来就给他把饭端过去。”

桃花又说:“是呀,端过去他就不能倒了。我每次出门都带上小凡,他想挡也挡不住。这样一来,那边做饭的回数就少了。”

玉顺又说:“你大伯那边的事怎么都行,咱得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只要你们经常记住他对咱家的恩情,迟早都有机会报答。老队长那边是个问题,人快死了,金蛋又没在家,他家这年咋过呀?你们抽空去看一下,如果有啥实地困难,咱可以帮他一把。”

祥俊忙说:“不去,为啥要帮他哩?一辈子自私自利,有好事都是他们自己人的,把咱家没害死。我妈被他害得小产啦,硬坑住不放我大伯出去,害得他当了一辈子农民,咱凭啥帮他哩?”

玉顺说:“大丈夫要有容人之量,有恩不报非君子,只记仇恨不丈夫。我过去当教师的时候,他是队长,要是硬不点头同意,我也难有今日。他对咱还是有点好处,快死的人了记啥仇哩。”

祥俊气呼呼地说:“你当教师是我大伯用自己的工作换来的,与老队长有啥相干?后来,大队干部又叫我大伯去学校教书,书记亲自给他说了几次,他到底不放人走。还给大队干部说:‘你们要叫玉常去,就得叫玉顺回来,反正只能去一个。’我只记我大伯的大恩大德,老队长,我恨死他了。要去你自己去,我,我才不会去帮那种人。”

桃花瞪了丈夫一眼说:“看你呀,男子汉大丈夫,心眼那么小,你不去我去。人吗,咱把事做长让他想去。”

桃花正要出门,玉顺又说:“唉,难怪祥俊生气,老队长那人,心胸太狭隘啦。他和你大伯有过命之交,关系本来不错,但他怕你大伯超过自己就处处压制,从不给他出头的机会。

那时候,生产队长就是土皇上,官职不大却有实权,他不叫谁出去,谁的本事再大也走不了。你大伯被他压制得到底出不了头,只能当个有职没权的会计,连共青团都没入上----”

桃花打断他的话说:“爸,别说啦,人都快死啦,现在说那些话能干啥。咱作事长远一点,发发恻隐之心,就当积福行善哩。他说不定能想开,临死前还能反省反省自己地所作所为。”

玉顺摆了摆手说:“你说得对。去吧,去吧,做点好事还是好。”

老队长家离玉顺家没有多远,总共也就三百来米的样子,而且还是没有遮拦的水泥街道,但桃花却走了好长时间。

她是被街道两边、各家门前的对联吸引住了,一路上走着看着,说着念着,自己心里夸着赞着。觉得这些对联写得实在好,词语简单易懂,内容积极,含义深刻,大都贴合各家的具体情况。真个是条条真切、字字明亮,如果有什么人来搞社会调查,只要看了这些对联,就可以把各家各户的情况了解得**不离十。

桃花走到一所长久没人住的院子门前,两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上,挂着锈成红色的大铁锁。她两边一看,自言自语地说:“啊,这里贴的就是那副‘铁将军-----’再往上看,横额四个字是:‘谁奈我何’。她又感叹着说:“是呀,真够可惜的,谁有啥办法哩?”

桃花只顾看着说着,忽听身后有人接口说道:“可惜啥哩,你们那样的家庭有啥说的,一个人跑到这里可惜来啦。拿你桃花再自思自叹,我,我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桃花没有回头,仍旧看着铁门说:“我是说这庄子闲得可惜,像这样的闲庄空院,在农村比比皆是,咱这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要荒废多少地哩!你不觉得可惜吗?如果把这些地集中起来种上粮食,何止千担万担,可能养活一个小国家都用不了,难道不可惜吗?”

身后那人说:“我才不操那些闲心,桃花妹子,你只要把那个屙金尿银的公公伺候好,比一般人养两头奶牛都强。日子吃穿不愁,肥得流油,要啥有啥,不争都是上游。

啥东西不用自己买,到时候,就有人开车送来啦。桃花妹子真有福,找了个打灯笼都难找的好下家,父子两个都是挣钱的干部,把人能眼红死,你还操那些闲心干啥呀?”

桃花早就转过身来,认得这人就是金蛋媳妇,听她说的话充满醋味,本想转身回去,但又想到,自己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她就不亢不卑地说:“金蛋嫂子,我这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是爱操闲心。今天想到你家去,在这里看了会对联就碰上啦,你干啥去了?”

金蛋媳妇说:“我这人能干啥吗,金蛋没回家,钱用完啦,想出去借点。你到我家干啥呀?我们那烂烂家脏兮兮的,小心把你这身名贵衣裳弄脏了。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桃花听她一个劲地往下酸,连忙打断她的话说:“我不是爱管闲事吗。我那个屙金尿银的公公叫我到你家看看,问你过年有没有难处,如果有啥困难,他想帮点忙哩。”

金蛋媳妇神情大变,那些酸不溜丢的话顿时魂飞天外,无影无踪。只见她满脸堆着笑说:“啊呀,桃花妹子,嫂子不会说话,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呀。想不到----想不到你公公那么有名望的人,还能,还能关心我们这样的烂家庭。

他真是个大好人呀!怪不得县政府年年来人慰问,一次送那么多东西,好人就是有好报呀。走,嫂子给你带路,去我家坐坐吧。”

桃花说:“既然碰上就不去啦,你和我到我家去吧。自己有啥困难对我公公说说,是他想帮你,想-----”

金蛋媳妇忙说:“唉呀,路不远了,你就去一下吧。咱姊妹轻易没说过话,今天好好谝谝。你也把嫂子那屋里看一下,熟悉熟悉,往后,妹子,你可要常关心嫂子哩。”

桃花看时间尚早,自己又不便推脱,只能点点头说:“那好,我就和你走一趟。你公公还难过不?这两天再没听见他喊叫,村里一下安宁多啦。也不用快婆经常请医生、跑着找人想办法了。”

金蛋媳妇边走边说:“不难过啦,自从北滩地里住的那个老山叔来了以后,我公公再没喊叫,人也精神多了。那个老山叔真行,把我公公扶得坐到院里向阳处,和他说着过去的什么历史,把我公公听高兴啦。我给他们放张小桌,泡壶茶,两人喝着谝着,挺热火的。”

桃花和她并肩走着说:“那就好,你看他吃饭的情况怎样?”

金蛋媳妇说:“饭量大得多了。老山叔来时买了两份羊肉泡,提了不满一罐子,我倒在锅里热了热,他一顿就吃了多一半,还说没吃饱。我怕他吃多了不好,就说没有啦,下午给你再买。我想,下午把剩下地再热一次,还能叫他多吃一顿。”

桃花说:“唉呀,你把剩下地让你婆婆吃了么,她也是八十几的老年人,没有多长时间的活头啦。”

金蛋媳妇说:“我婆婆从来不吃羊肉,我想吃又不能吃。人家给老年人拿来的,咱是个年轻媳妇,咋好意思吃老人的东西哩。我要是吃了,他下午再要咋办呀?我可没钱买。”

桃花走了一会又问:“你到谁家借钱去啦?借下了没有?”

金蛋媳妇说:“唉,我还能到谁家去呀,我爸把二下旁人得罪完了,自己人大部分没在家,在家的不掌权,拿不住钱的事。就是我硬蛋哥退休回来,手里有钱,在家掌权,和金蛋是亲亲的叔伯弟兄。

他兄弟没回来,家里留的钱本来不多,买了点年货,油都没灌就没钱啦。一家子人要生活,两个老地要吃药,他亲哥不管谁管呀?我刚才就是到我硬蛋哥家去啦。”

桃花说:“对,他叔父的事,亲侄子当然该管。你硬蛋哥给了你多少钱,够过年吧?”

金蛋媳妇说:“我硬蛋哥太大方啦,给了我一张五万元的定期支票,叫我拿着随便取,没到期不要紧,只要在村上开张证明,得多少就能取多少,就是要我把他损失的利息补上。我大概算了算说:‘你给我二三百元就够啦,用不了这么多,咋能动你这么大的支票哩。’

我硬蛋哥说:‘唉呀,我手上的钱都贷出去啦,当时没有小钱,你等我年后收了利息再来取吧。’我只好说:‘那就算啦,我回去另想办法,年后金蛋把钱寄回来就不需要啦。’”

桃花拧过头,瞅着金蛋媳妇的脸说:“嫂子,他那是不想借,故意拿大肚子扛你一下。你想想,三十两夜啦,他手里咋能没有几百元,他自己都不过年啦?”

金蛋媳妇迟疑地说:“不可能吧,他们是血缘最近的叔伯弟兄,不会耍心眼。你不知道,我硬蛋哥那人,就是爱存钱、爱放账,取点钱就放出去啦,收了利息才买保健品哩。

他还说:‘就是上当也不要紧,空里来,空里去,空里走了不着气。’自己舍不得花钱,过年从来没给娃发过压岁钱。他说手里没有几百元,这话也是说得通的。再说,当初要不是金蛋他爸把他弄进县农机站,他能有今日吗?人么,总得有点良心,他不可能能忘本。”

桃花不想再说,跟着金蛋媳妇一直走到她家门前,桃花站住脚,看门两边的对联是:‘辞旧岁旧怨抛脑后,迎新春新景到眼前’。

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边,就被金蛋媳妇推进门说:“唉呀,快进,那对联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几个平常字吗?”

桃花说:“嫂子,你不懂,这对联写得太好啦,真的很有意思。”

金蛋媳妇拉拉她的手说:“唉呀,再好也不顶钱用。农村人讲实用哩,谁爱看意思吗?你大伯年年写,费纸、费墨、费脑子,白耽搁些时间,能起啥作用吗?”

桃花心中暗想,她这话不无道理。农村人的文化水平太差,有几个爱看、能懂得意思的人。可惜大伯这么好的文采没人欣赏,贴在门上风吹雨淋,用不了几天就没有了。

桃花想到这里,不禁黯然伤神,自己想用笔把这些对联记下来。于是,她就对金蛋媳妇说:“嫂子,我想起还有点事,你自己到我家去吧。”说罢,拧身就走。

金蛋媳妇一把拉住她说:“有啥事也不能走,都进了门啦,我咋能叫你走哩?怎么也得坐下喝杯水吧。桃花妹子,你不会真嫌我家太脏、太烂吧?我这家里,就是不敢和你家比。”

桃花不好意思硬走,只有同她往里走去。老山头和老队长坐在墙角,避风向阳,喝着浓茶,说着闲话,老队长的脸上被太阳照得泛着红光,精神挺不错的。

老队长的老婆住着拐杖,靠墙站着,看见她两进来就说:“金蛋家的,今个太阳好,快去把你姐给我们做的老衣拿出来晒晒,到时候穿着就不冰啦。”

金蛋媳妇说:“行,到时候我给你们用火烘烘,保证穿着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冰。”

桃花笑着走过去和他们打了招呼。金蛋媳妇取了个小櫈,让桃花坐下,又去拿小桌旁的电壶倒水,电壶轻飘飘的,他看着两个老头说:“你两个怪能喝的,满满一大电壶水就可喝完了。桃花妹子,你先坐会,我得烧点水去。”

桃花忙说:“别,别烧啦,我不喝。”

金蛋媳妇又说:“一会就好,你就是不喝,他们还要喝、要吃药哩。家里有老年人,没有开水不行。”

老山头连忙站起身说:“你们坐,我去烧水。”

金蛋媳妇忙说:“不,不,咋能叫大叔烧水哩,你只要陪着我公公就把大忙帮啦。我那厨房你也烧不了,还是我去烧吧。”

桃花说:“咱两个一起去,还能说说话。”

金蛋媳妇说:“你,你别去,我家厨房不好,怪脏的。烧柴火也有烟,你进去不习惯。”

桃花说:“唉,我又不是城里人,娘家在山区,条件还不如咱们这里,烧柴的厨房我去过。”

厨房就在两个老头坐的墙里边,地方倒是不小,有一半都被柴草占去了。靠墙修着个有前后锅的大锅头,门里支着块坑坑凹凹的木案板,案顶头的水缸就像生产队喂牲口的大老瓮。厨房里的各种灶具,基本是以前的老样子,房上挂着烟煤串串,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

金蛋媳妇折了把包谷叶子放进灶膛,划根火柴点着,浓烟迅速遍布厨房,然后升到屋顶,从顶上的烟窗往外钻。房里的浓烟虽然少了许多,还是烟得人不敢睁大眼睛。

金蛋媳妇不停地把柴草往灶膛里边添,桃花紧靠她坐在烟少的灶膛底下,眼睛看着灶膛里边的火,耳朵却听着墙外地说话声。

老队长十分清晰地说:“老弟呀,你能来陪我说话,老哥心里高兴,我一辈子有你这个知心朋友就不错啦。人到这个时候,就是望亲人、盼朋友哩!我李家大门大户,亲属多得数不清,我为他们办了多少好事,到现在没有理我的人。唉!我好后悔呀!给别人办一点好事,别人能记一辈子,给自己人办得再多,连个虱都不顶。”

老山头说:“咋不顶啥,我就是你李家的老常叫来的。不然,我经常住在北滩里,咋能知道你的事哩?”

老队长说:“唉!玉常虽然姓李,同姓不宗,不算亲属,我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玉常对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他,我,我早就命丧北山啦。我不但没为他办过一件好事,还压得他当了一辈子农民。到现在,只有他还牵挂着我,我后悔死了,临死都没脸见他-------!”

老山头打断他的话说:“不说他啦,过去的事,再说也不顶啥。我去年回了趟老家,山里边的人也富啦。就是我父亲,至今下落不明,我去县里问了几次都没有眉目------。”

老队长也打断他说:“唉,不明就不明吧。就算有下落能做啥,骨头早化完了,不想就没事啦。还是说点高兴的事才好,你老家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老山头说:“改革开放多年啦,新鲜事那里没有,你想听啥哩?嗯,我老家那里发现了恐龙化石,跑去参观的人特别多,世界各国的人都有,把我老家的土特产买光啦。老山里边热闹得跟省会一样,老家人都沾了光,家家吃的穿的,跟城里人没啥两样。”

老队长哈哈哈地笑着说:“那都是胡吹哩、骗钱哩。恐龙还不是一种动物,和人一样,死了就完啦。皮肉也烂了,骨头也化了,咋可能变成石头哩?如果死了的动物都能变成石头,那就没有土地,全世界都是石头。那些话是编出来哄人的,你可别信呀!”

老山头说:“唉,真的,这是真的,专家都鉴定啦。听说那恐龙下的蛋,就跟咱过去碾麦子用的碌碡一样大。人人都说是真的,你咋不信哩,咱中国就不骗人。”

老队长仍旧笑着说:“那不过是像碌碡的石头而已。咱中国不骗好人、不骗自己人,对外国人还是要骗的。特别是狗日的小日本,把咱中国欺负扎啦,打了咱还要割地赔款。唉,过去的中国,把人丢扎啦,现在强大了就该报仇哄骗他们算啥哩。

叫我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就该把咱那最厉害的什么武器,给烧过咱们圆明园的那八个国家,每家扔上几百颗,好好地把气出一下。也让他们知道,咱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老山头说:“那不可能,咱中国咋能随便给人家扔那东西,除非是你当上国家主席。”

老队长把牙咬得咯嘣直响,恶狠狠地说:“我要是当上国家主席,嘿,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就非把那几个国家灭了不可,特别是狗日的小日本,我要把他们全都抓回来做奴隶,当牲口一样使唤。不管男女老少,个个套上笼嘴,穿上鼻圈,叫他们拉犁拽车,走一步,抽三鞭。”

桃花听到这里,不由心中暗想: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这老队长都是快死的人还不忘仇恨,说话那么厉害。这人多亏只当过小队队长,要是真的当上国家主席,那还不乱了套,世界上不知要死多少人,中国人也安生不了。

桃花不想再听这些无聊的话,马上站起身说:“嫂子,你忙吧,我先走呀。我家还有一壶好油,你一会过去拿回来;得多少钱尽管开口,我爸都会给你,几时宽展了再还。”

金蛋媳妇忙说:“好妹子哩,水就开了,喝杯茶再走。看你轻易不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叫我咋好意思呀。”

桃花说:“没事,没事,我也没有喝茶的习惯。”说着出门就走。正是:

人 老 青 丝 变 白 头 , 多 记 恩 德 少 记 仇 。

气 血 相 伴 岁 月 去 , 怨 恨 跟 随 时 光 流 。

前 辈 作 恶 当 忏 悔 , 后 代 何 须 作 马 牛 。

过 去 少 说 两 句 话 , 今 日 多 报 一 壶 油 。

金蛋媳妇把桃花送出大门,又急忙进屋烧水。桃花摸摸口袋,便去小卖部买了一个小本子、一支油笔,到街上走走停停,看着念着,用笔写着,慢慢地绕完了两条街道。

桃花还想再去,猛抬头看天色不早,害怕影响做饭,急忙向自家的大门走去。她刚走进大门,就见金蛋媳妇一手提着油壶,一手拿着票子,公公玉顺跟在后面往出送。

金蛋媳妇看见桃花就说:“桃花妹子,你咋才回来呢?我把水烧开就出来撵你,一直没赶上就一个人来啦。我二叔真是个好人呀,他可给我把大忙帮啦。给了这么大一壶油,借给我三百元钱,还拿出好多糖果让我装,我都不好意思再拿。”

桃花说:“我在街上看了会对联,回来晚了点。嫂子,你咋只借三百元,过年够用吗?我公公给你糖果也是真心的,你家没有就拿嘛,有啥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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