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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磨小麦因狗撒一地 过大寿为钱闹半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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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豚归场搬出村,大街小巷狗成堆。

改革开放生活富,莫为爱犬作贤孙。

大义多行没小过,小气少生无大非。

柔软得当比铁硬,刚强太过不如灰。

政策不是吹,农村路变新,泥泞不沾鞋,烂坑绊倒身。

工程是功勋,质劣知何因?投资数额巨,难满没底心。

闲话少说没是非,夜半打门有原因。上文说道:常大伯和玉顺老哥两从县城回家,由于天色太晚,没有跟上班车,就坐了一辆没有手续的顺车。他两个知道车没手续之后,就给开车的小伙讲了许多道理,小伙很受感动,准备回去卖车,没想到半路上就被警察捉了。

常大伯和玉顺只好步行回家,他们刚走了一二里路,玉顺就觉得腿沉脚痛,有些支持不住,就喊走在前边的常大伯说:“哥呀,咱们歇歇再走吧,我实在走不动啦。”

常大伯回过头,看着玉顺那狼狈的样子说:“歇就歇吧,反正也快到啦。兄弟呀,我比你大五六岁哩,我还不觉得什么,你就累得撑不住,我看你还是缺乏劳动锻炼之故。”

玉顺往公路旁边一坐说:“我的身体不行,可能就是电视上说的那种‘骨质疏松症’吧,得补铁、补钙、补充微量元素。我买了很多种钙片、营养品,补了好长时间都不顶啥。唉,有啥办法哩,现在的假货太多啦,寻人、看脸、走后门,还是买不下管用的好药。”

常大伯坐在他旁边说:“补啥哩,你就是缺乏劳动锻炼,平时啥都不干,走几步路也要骑电摩,给身体惯了些懒毛病。兄弟,大人的身体就跟小孩的脾气一样,咋惯咋来哩。”

玉顺也不管地上脏净,顺势往下一倒说:“好哥哩,你叫我干啥呀?前几年教书的时候,还经常跟学生跑跑步,做做早操,有时陪学生参加几次校内劳动,打扫环境卫生,清除花园杂草。现在退休在家,啥事没有,家务不够桃花一个人做,你叫我做啥呀?”

常大伯说:“人只要想干活,就有干不完的活;如果不爱干活,眼睛就看不到活。你现在不教书啦,还可以干点别的事吗,比如说,家里不是还有两个人的地吗,为啥自己不种哩?种那点地有多累的。你看你,都退休几年啦,就没干过一件正经事。”

玉顺坐起身说:“哥呀,我这几年没干过啥,就是爱出去逛逛,但我没嫖没赌,也没干过什么不正经的事呀。我把地包给别人,那是觉得种地没啥利润,自己不缺那几个钱。”

常大伯说:“兄弟,你是个好人,有钱没学坏,比那些吃喝嫖赌的人强多了。但你也没干过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呀,连种地的收入也看不上,觉得自己很有钱,你拿钱都干了些什么?不是买保健品,就是吃保健药,经常出去和那些有钱人寻求健康长寿的秘方。

我给你说了好几回啦。那些保健品、保健药都是骗钱的,没有多大用处,可你总是不听。你哥我从来没吃过保健药,也没用过什么保健品,身体咋比你好呢?原因还不明确吗?这就是劳动与不劳动的明显差距,并不是保健不保健的作用。”

玉顺沉默了一会说:“你说的有道理,人的身体就是要锻炼哩。咱们慢慢走,我以后就是要多锻炼哩。”

玉顺说着起身就走,常大伯跟在后面说:“这就对了,坚持下去就不累啦。”

老哥两回到家里,正是半夜时分,家里人早已睡熟,玉顺不想惊动别人,他就在客厅里喝了杯水,盖了件大衣,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但他刚睡不久,又被一阵急促地打门声惊醒了。急忙翻身坐起,穿鞋开灯,快步跑到大门跟前,伸手打开一看,只见到:

两个妻弟满脸汗,瞪着眼睛门外站,

一个抬手把门打,一个跺脚连声叹。

衣襟敞开胸毛露,眉头紧皱须发乱,

不知他们有何事,惊得玉顺两手颤。

玉顺不知出了何等大事,难免心中慌乱,连忙战战兢兢地问:“你,你们这是怎,怎么啦?”

他的大妻弟‘麻明’说:“哥呀,你得给我们做主呀。你是我姐夫,这个忙一定要帮哩。”

二妻弟‘麻亮’接着说:“姐夫呀,好我的亲姐夫哩。我们不找你找谁呀?你赶快给我们出出主意吧,到底咋办呀?”

玉顺着急地说:“你们先说,到底出了啥事啦?”

常大伯这时还没有睡,他回家也喝了杯水,坐在沙发上闭目回想今天的事情,想着想着,就准备写篇文章。当他拿起纸笔,刚写了‘今日纪实’四个字,思路就被隔壁地敲门声打断了。他急忙放下手中笔,卸了眼镜,走出房门听了听,便快步打开大门,来到隔壁门前,听到玉顺急问两个妻弟出了啥事,麻明麻亮却老说不到点子上。

常大伯上前一步,大声问道:“麻明麻亮,你们是不是把羊丢啦?”

麻明麻亮齐声答道:“是呀,是呀,要不是丢羊大事,我们半夜跑来求姐夫帮啥忙哩?”

这时候,麻将婶和桃花都出来了,麻将婶听到弟弟把羊丢了,马上顿足捶胸、连哭带说:“唉呀,天哪!把它家地,阎王都不嫌鬼瘦吗。这些该死的贼娃子,放着有钱人家不去偷,咋就把你两家偷啦?把它家地,这可咋办呀?你两个又要连累我。”

桃花劝着她说:“妈,妈,啥事吗都值得哭。人家有钱人就不养羊,他们偷啥呀?”

麻将婶说:“没有羊就不能偷别的东西,为啥非偷穷娃的羊不可?把它家地,有钱人值钱东西多的是,有啥不能偷的,随便一件什么都比羊值钱。把它家地,你两个舅就指望咱给出钱买的那两个羊,挤奶卖钱过日子,这回把羊丢了,又该指望咱呀!”

桃花又说:“妈,听说贼娃子也是各经一行,偷羊贼就是专门偷羊哩,其他的啥都不偷。你放心,没有羊,我舅还能做别的啥事,现在这社会,做啥都能挣钱。”

老大麻明说:“桃花,你叫我们做啥呀?出去打工,你想把你舅掙死呀?你说偷羊贼专门偷羊,那么,你对门养了几个羊咋没见贼偷?偏偏跑到麻叶村去偷我们的羊。”

老二麻亮接着说:“贼娃子有啥专业哩,听说你村里的鼓上蚤啥都偷哩。晚上出去碰上啥就偷啥,啥好偷就偷啥。附近各村的人丢了东西,都来找他要哩。姐夫呀,你和他是一个村的人,熟人好办事,你就给咱帮帮忙,找他把羊要回来,你往后的麻烦就能少些。”

玉顺说:“唉呀,你们把羊丢了不快去找,跑到这里胡闹啥哩。你说地是那个朝代的事吗?现在的鼓上蚤年纪大了,儿子出门打工,老两口在家管着孙子,早就不干那种事了。我们村多年来都没人丢过东西,咱凭啥怀疑人家哩?”

麻明又说:“好姐夫哩,上了年纪的人就不一定不做贼啦。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村里没丢东西,他那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就给咱帮忙问问吧。”

玉顺生气地说:“你说的啥话吗,那种话都是随便问的。要问你们自己问去,我就那么没水平吗?怎么好意思去问人家:‘你是不是偷了我妻弟的羊?’不挨打才怪哩。”

麻将婶连忙说:“把它家地,你是他姐夫哩,他们不找你找谁呀?听你说地啥话吗,一点亲情都不顾。把它家地,你,你不去了我去,离了你的勾子还不上粪啦。”

麻将婶说走抬腿就走,常大伯急忙当住他说:“你去,你去咋说哩?说人家偷了你娘家的羊,那你非挣耳光子不可。他两家的羊可能就是晚上和我们一起坐车的人偷啦。我一路上看他们怪怪的,始终没说一句话,刚到麻叶路口就下了车,不是偷羊还能干啥。”

桃花忙说:“大伯,你过来就知道我舅把羊丢了,原来早估计到了。咱们赶快报警,兴许还能跟上。”

玉顺也说:“对,报警,只要警察及时来,就能把羊追回来。”

常大伯冷静地说:“不用报警,警察不可能及时来。我估计咱们晚上坐的那辆车,就是给他们拉羊的。小伙在路上被警察捉啦,他们偷了羊没有车拉,另找车还得一段时间,可能没走多远。贼娃子晚上拉着羊去县城,不敢在公路上明走,一定在沿公路的麦地里走。警车就是能来,在公路上一跑,容易惊动盗贼,不一定有啥效果。不如咱们悄悄去追,如果沉着冷静,配合得当,不但能把羊追回来,还能抓住盗贼,以后就不怕再丢羊了。”

玉顺说:“咱们能行吗?黑灯瞎火的,就算偷羊贼在地里走,咱们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在哪里呀!”

常大伯又说:“天气虽黑,他们拉的羊是白的。现在的麦子一拃多高,藏不住人,老远就能看见。咱们在暗处,贼在明处,只要悄悄地围到跟前,一定能抓他个人赃俱获。”

麻明忙说:“抓啥贼哩,只要把羊追回来就行了。贼可不敢乱抓,兔子急了都咬人哩,他们要是捅谁一刀子,那就是不得了的事。咱们可不能冒那么大的险。”

麻将婶着急地说:“那你们还等什么,把它家地,再说一会就追不上了,你们快去呀!”

麻亮说:“哥,咱们快撵吧。看见了就喊,把贼娃子吓跑,把咱们的羊追回来就行啦。”

麻将婶说:“你两个不行,要多去几个人哩。把它家地,我这身体胖的,想去也跑不动。”

常大伯就像派兵遣将的指挥官似的发号施令:“桃花,你骑上电摩,带着你爸从公路朝县城的方向追,看见目标不要声张,悄悄地超过他们;我和你两个舅抄近路从地里追,等我们快到跟前的时候,你们再下车从前边包抄。咱们都悄无声息地围到跟前,完全可以抓住盗贼。谁要是害怕就别动手,只要围住就行,盗贼由我来抓。正能压邪,料他们不敢伤人。”

他们当时找了几件趁手家伙,按照常大伯说的分头追去。桃花骑电摩拉着公公上了公路,朝县城的方向急速前进,过了麻叶路口不久,果然看见离公路不远的麦地里有几个白影晃动。桃花小声说:“爸,那边有两个白影,可能就是盗贼。”

玉顺也小声说:“就按你大伯说的办,直往前走,等他们来了再下公路,从前边往盗贼跟前走。”

桃花息了车灯,慢慢向前,超过了那两个白影,又朝前走了老远,才找个地方停下来。

这时正直午夜以后,公路上鸦雀无声,没有车辆狂驶,没有摩托横冲,黑夜吞没了一切,人们正在甜蜜的梦中。可是,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还有人干着见不得人的营生。

常大伯和麻明麻亮他们,拿着棍棒铁叉,抄近路来得也快,老远就发现了目标,麻明麻亮大喊大叫地朝白影跑去。常大伯拦挡不住,只好跟着往前追。

桃花和玉顺听到喊声,急忙提着棍棒跳下公路,朝还在晃动的白影围去。当两拨人马胜利会师的时候,抓到的只是麻明麻亮的两只奶羊,偷羊贼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麻明麻亮拉住自己的羊兴奋地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羊追回来就有指望啦。”

常大伯生气地说:“好,好啥哩,贼没抓住,还会再偷,下回我就不帮你们撵贼了。”

麻明说:“不会,不会,贼这回没偷成就不敢来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怎么会有下一次哩?”

麻亮说:“是呀,我们会吸取教训、加倍小心,晚上和羊睡在一起,他贼娃子再能行也偷不去。”

常大伯又说:“你们要是不喊不叫,悄悄过去把贼抓住,往后不就可以高枕无忧啦。”

玉顺说:“贼已经跑了还说啥哩。你们快把羊拉回去,下回再丢了别来找我们。天都快亮啦,赶紧回家睡觉,一晚上还没睡哩。哥,你坐电摩先走,我慢慢跑吧。”

常大伯说:“不,还是你们先走,我仍旧从地里回去,一会就到了。”

清明节过去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提高了温度,出外打工者疲于奔命,留守在家的天天照旧。虽然不常去买酒割肉,还是少不了称盐打醋;请早间起床洗嗽,到晚上脱衣解扣,天天天跑前跑后要劳动,每日里有愁有乐也有怒。小学生时间更紧凑,天不亮出门要上路,到学校积极表现当优秀,放了学一个小时真不够;顿顿饭,急急忙忙吞下肚,做作业,每天晚上半夜后,为了明日光明路,高点明灯把功用。如今的野生动物多高兴,披上人皮担子重。

在这阳光明媚的仲春时月,常大伯并不太忙,除了去麦田拔草而外,就是在家种点豆,栽点菜,做饭接娃不例外。有闲时便听听广播,写点文章,平心静气地过着一天又一天。时光说慢很慢,说快也很快,四月份不知不觉地快完了,一年一度的五一长假即将来临。

这一天吃过早饭,常大伯知道麺缸里麺快完了,他就用蛇皮袋子装了一袋麦子,准备去邻村吹麦磨面。架子车长期不用,两个车胎好像没吃饭的肚子,外胎和铁圈挨在一起,他用气管打了半天也打不起来,只好放下气管自言自语地说:“唉,你们怎么都跟人一样,歇的时间长了就变成废物啦。”说着又把自行车推过来撑好,想把麦袋子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自己抱了几次,就是抱不上去。只好站起身,用手拍了拍腰部,又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也成了废物?这么一袋麦子,也就一百来斤,咋就抱不上去啦?”

对门的三快婆正好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就说:“都快七十的人啦,你当还年轻着哩。老了别逞能,来,我帮你抬上去,咱两个老的和起来,也能顶一个小伙子。”

常大伯叹口气说:“唉,咱村里有几家电磨子,怎么全不干了?磨点麺还得到外村去。有架子车经常不用,也成了废物,用自行车驮又抱不上去,还得麻烦你老婆。”

三快婆说:“麻烦啥哩,不爱麻烦人就赶快办个老婆吧。你要是有了老婆,想麻烦我也不会帮你。我的架子车好着哩,你的不行就用我的拉去,自行车不好带。”

常大伯又说:“算了,你来了就帮我抬上去。路好了我还能骑着走,少走不少路哩。”

三快婆又说:“我看你还是用架子车拉着保险,自行车驮麦袋子不稳当,万一车子倒了,把你摔死了还好说,一了百了,再不用作难受罪啦。如果把腿摔断了,人不得死,家里连个老婆都没有,那就可怜死啦。不但自己受罪,还得连累儿子,往后的日子咋过呀?”

常大伯故作生气地说:“你个老巫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可没有那么枵气的,这两条腿结实着哩,轻易断不了。别只顾着卖嘴,快来帮我抬上去。”

二人把麦袋子抬上车子放稳当,常大伯捉紧车头,三快婆在后面扶着推到门外街上。三快婆还是不放心地说:“你可把车头捉好,我要撒手啦,去给你把门锁上。”

常大伯说:“你去合上就行,不用锁,谁偷咱的啥呀?快去忙你的,今天这事多谢啦。”

三快婆说:“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说客气话,你要是再不办老婆,谢我的日子还在后头哩。”

常大伯没有再说,推着车子朝村外走去。刚到这条街道中间,就有许多小狗跑来跑去,追逐戏耍。他怕碰上小狗,推着车子不敢骑,慢慢地向前走着。当他走到一段烂了路面的街道时,路上的狗更多了,各种体型、各种花色、各种毛须的都有。他们聚在一起,好像是一群现代青年在召开什么新型舞会,摇摇摆摆、搂搂抱抱;翻翻滚滚、吵吵闹闹。旁边还站着几个小孩在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啊呀,好一派人狗同乐的和谐景象。

常大伯知道现在正是提倡爱护动物、保护动物的时期,这些狗在主人心目中比他爷重要得多。他也不敢叱骂,不敢吆喝,只能推着自行车在这狗的世界、狗的舞场里小心翼翼地避着走。尽管这样,自行车前轮还是压到了一条小狗的尾巴,那条狗尖叫着跑开了。

许多狗全都停住了游戏,站在路上伸长脖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推着自行车的常大伯。有家门口的高台上,站着一条用铁链拴着的大狗。这条狗毛色光滑,浑身吃得滚圆滚圆,像个大牛犊。它不开声就朝前扑了几下,但都被铁链拉了回去,只好呲牙咧嘴地叫了几声。

常大伯没有料到,它这叫声就像是鬼子将领、黑帮老大发出的号令,那些站着看的狗一齐围住常大伯狂吠起来。刚才那种安静祥和的太平景象全没有了,一个个凶相裸露,恶眉瞪眼,大有把常大伯撕烂之势。有两只长得满身长毛,没眉没眼的家伙敢于冲锋陷阵,带头向常大伯的双腿扑来,常大伯喝叱了几声,没起丝毫作用,就想弯腰捡块石头把狗吓走。

不料,车子后轮掉进了一个烂坑里,车头忽地一下跷了起来。他使劲按头也没按住,脚下站立不稳,只有随着车子倒下去。车头碰在一块有棱有角的小石块上,石块蹦起来,正好打在他那遍布皱纹的脸上,一张黑褐色的老脸,立刻流出了红血。

那群狗却好像踩上了地雷的鬼子兵,忽地一下都跑得远远的,大部分不叫了,还有几条站在远处,有气无力地继续叫,那几个小孩早跑得无影无踪。

常大伯的脸上流着血,右手压在车头底下,小腿被车子脚踏垫着,动一下就疼得钻心。他试着爬了几次也没爬起来,只好爬在地上呻吟着想:完了,这下完了,要是摔个骨折,不正应了三快婆的话啦。唉,都是这些该死的狗,现在的人为啥要养狗哩?

常大伯正想着,就听有人在自己身后说:“啊,是老常哥呀!起不来了,要我扶不?”

常大伯听声就知道来人是谁。他就是住在村口,经常爱穿花衣裳,看着空学校,村里人都叫他‘老蝴蝶’。

常大伯连忙说:“老花,问啥哩,快把我扶起来。”

老蝴蝶挺直身子,朝开着门的几户人家高声叫道:“喂,有人吗?快出来帮个忙。”他一连喊了几次,只有个老态龙钟的老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说:“谁呀?卖糖的,我家不要糖。”

老蝴蝶没有再喊,自己先把车子挪开,再把人的前半身扶得坐起来,然后从口袋掏出点卫生纸,给他擦擦脸上的血说:“老常,你先坐着歇歇,我给你叫桃花去。”

常大伯可能觉得自己今天磨不成麺啦,他就不在执拗,坐在地上点点头没有出声。

老蝴蝶去后不久,就见桃花推着辆架子车,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在她后面还有三快婆匆匆忙忙地走着,老蝴蝶却被远远地抛在后边。

桃花老远就问:“大伯,大伯,怎么样?严重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常大伯说:“不咋,不咋,去啥医院哩。轻轻摔了一下,能有多大的事,歇一会就不要紧了。”

常大伯的确问题不大,他是随着车子倒下去的,摔得不怎么重,那块蹦起来的石块也没有多大的劲,再加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老皮粗厚,只不过划破了个小口子。小腿的肌肉垫在车子的脚踏上压力不大,并无伤损,歇了一会就觉得轻松多了。

三快婆赶过来就说:“桃花,问啥哩,快跟我抬到车子上往医院拉。你大伯这犟人就要吃犟亏哩,我叫他用我的架子车拉,多稳当的。他偏要自能地骑车子,看跟我的话来了么,不挨锉就不知道锉是啬的。快,快来跟我抬呀,你还愣啥哩?”

三快婆说着就去抱常大伯的肩膀,常大伯觉得自己问题不大就笑着说:“老巫婆,你就会咒我,我可没有那么枵气的,结实着哩。医院和我这种人,从来就没有缘分。”

常大伯说着话自己就起站,桃花和三快婆一边一个把他扶起,在路上走着转了几圈,看他双腿果然活动自如,没有什么大碍,二人这才放不再坚持。

老蝴蝶这时也赶到了,看到这样的情况就说:“是呀,老常哥这人身体结实,从来不去医院,有时去也是给别人看病。”

老蝴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今天说的这句笑话,后来却应在了自己身上,常大伯陪他在医院住了几天。

他们当时看常大伯不太要紧,的确没有去医院的必要。桃花说:“我去帮大伯吹麦,你两个把他扶回家吧。自行车捎不上了算撂着,我回来后再推回去。”

常大伯说:“不用,我歇一会就能自己去,你们帮我把麦袋子抬到架子车上就可以啦。”

三快婆扶着他说:“再别逞能啦。桃花你还不放心,就叫她去吧,保证不会偷你的。我扶着慢慢走,老花去帮桃花把袋子抬上去,再把车子推回去就行了。”

老蝴蝶和桃花去抬麦袋子,没想到袋子上边看着好好地,下边却被小石块垫破了,不动还好,两个人往起一抬,麦子便‘唰’地一声,撒在地上。

常大伯看得真切,当时惊叫道:“啊呀不好!袋子破了。快,快把它翻过来,塞好再抬。”

桃花和老蝴蝶连忙把袋子翻得烂口朝上,常大伯从口袋掏出自己的手帕,挣脱三快婆的手连跛几步来到袋子跟前,先把烂了的地方塞好,接着往地上一坐,拾着麦粒说:“这下麻烦了,撒的满地都是,叫我得捡半天。唉,全是这些该死的狗,把人能害死。”

桃花说:“大伯,算了吧,最多不过几斤。地上尽是沙石烂坑,你这样捡到几时去呀!”

常大伯说:“你们都回去,今天就不吹麦啦。我把它赶天黑捡完,明天再去也一样。”

三快婆说:“把它家地,爱护动物,养猫养狗成了潮流,咱也不知有啥好处哩。就是爱,也不能养得太多呀,太多变成灾害啦。你看现在,到处都是恶狗挡道,来个生人吓得不敢进村,呼啦一下就是一群。到处的街道上都是狗比人多,再不禁止,就成了狗的世界啦。”

老蝴蝶说:“唉,不光是狗,还有这些烂街道,要不是路上尽是坑,也不会把人摔倒。”

桃花说:“老花叔,你和我把袋子抬上去,让我先去吹麦,你们在这里慢慢捡,捡好了拿回去,下次磨麺也行么。”老蝴蝶说:“捡啥哩,不要算啦,不够麻烦钱。”

常大伯边捡边说:“粮食来得不容易,咋能不要哩。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慢慢捡。”

老蝴蝶和桃花把麦袋子抬上架子车,桃花不再说话,自己拉着车子出了村。老蝴蝶帮着捡了一会,就见三快婆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笤帚、筛子、簸箕小三件,和老蝴蝶把常大伯扶得坐到旁边说:“我知道这粮食就是你的命,你坐在旁边看着,我帮你收拾一下,保证一颗都剩不下。”她说着话就拿笤帚挥了几下,把附近几条狗全吓跑了。

三快婆边扫边说:“老花,你不是会上告吗,经常告这告哪,跑得马不停蹄,怎么不把这些该死的狗告告哩?它们成天啥都不做,一点用处没有,要白吃多少东西哩。”

老蝴蝶说:“唉,告啥哩,这些狗都是保护对象,比咱还合法。人家就跟现在的退休干部一样,不工作照样领工资,白吃白拿都是合法的、应该的,咱觉得不合理也告不成。现在这年代,明明不合法的事都不好告,何况人家是合法的。就像这些烂烂路,明知道包工头偷工减料贪污钱,刚打的水泥路面就烂了。咱村里还算好的,没烂完,有的村早烂完了。我去县里告了几次也没人管,听说人家势力大,没人敢惹,再跑也不顶啥。”

三快婆把地上的麦子扫到一起,先用簸箕搧了一会,再用筛子摇了摇,然后捡着里边的石块说:“老花,我劝你还是安安宁宁地混几天算了,都那么大的年纪啦,成天跑着告啥哩。人家包工头偷工减料,贪污地也不是咱的钱,咱不过是个小民百姓,惹得起谁呀?听说那个打路的包工头不是一般人,背景可硬啦。上边有靠山,下边有势力,手下养着一大帮打手,都是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就跟有钱人养的恶狗一样,主人要牠咬谁,只需要努努嘴就行了。你要是惹着他们,我看你那两条瘦腿就快断啦。”

老蝴蝶恨恨地说:“我,我就不信,**的干部能瞎完,管他的衙门多着哩,咱没找到地方罢了。我,我老蝴蝶就是豁出这两条腿,也非告到底不可。”

三快婆说:“唉,你就跟老常一样,都是犟怂。不听我的话,犟人就要吃犟亏哩。”

常大伯听着他两的话没有插言,自己心里却在想着:以前的农民少吃没喝,家家都养点鸡,养只羊,喂头猪,搞点家庭副业,谁还有粮食喂狗哩。现在的农民有吃有喝,粮多钱多,住的好,穿的阔,没人搞家庭副业啦,尽养了些没有用处的狗。看来,合法不合理的事还不少哩。正是:

狗 没 用 处 有 吃 喝 , 人 有 工 资 不 劳 作 。

改 来 改 去 面 面 到 , 不 公 不 平 犹 太 多 。

亮 睛 一 双 无 叶 障 , 高 山 万 仞 没 察 觉 。

无 疾 而 盲 因 何 在 ? 力 小 担 沉 不 是 错 。

三快婆捡完麦子,顺手在路旁拾了个塑料袋,把麦子往里边一装塞到常大伯手里说:“把你的命拿着,就这么一点,你当有多少哩。回去没事了再捡捡,下回磨面还能磨。”

老蝴蝶说:“磨面可能不行了,你看这路烂的,里边的沙石一定不少,卖粮的时候往进一搅,还不是一样地卖了。两个人能吃多少,反正有卖的余量哩。”

常大伯说:“那也不行,咱们嫌有沙石别人就不嫌了。不如把它留作种子,年年种了麦子都要补地头哩,我把它往地里一撒,有点沙石也不要紧。

三快婆说:“对,对,你把你这点命拿回去,爱怎么就怎么吧,谁管你那些闲事干啥呀。你两个能走就先慢慢走着,我给人家把东西送去再过来再推车子。”

三快婆说走就不见了,常大伯说:“老花,先把车子扶起来看看,摔坏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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