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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魇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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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呜一声,白猫一跃,从烂摊子上飞驰过去。

杨蔓盯着眼前的满地颓唐,第一个念头是:怎么办。

门口灌进来的风把地上的香灰吹得散开,也把她的心吹恍。

白猫凄厉地一声狂叫,全身的毛瞬间炸开。

她的脑子一片温热,竭力搜寻解决此事的办法。

最后席地一坐,抬手胡乱地呼噜自己的那头长发,也不敢过去打扫,因为毕竟是太过私人的东西。

想了想,站起来,先把猫一把抱起,把猫粮倒好,看着这只叫毛毛的白猫吃了两口食物,杨蔓做好了决定。

戴了个家用手套,小心翼翼把木牌放到收纳盒里,一齐保护在茶几上。盯着收纳盒里残碎的物品,最终,一咬牙,拿起手机按了个快捷键给陆霄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三声忙音过后,电话终于接通。

紧紧握住手机机身,杨蔓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分局工作人员公式化的声音,讶异地退开来看一眼手机屏幕,才发觉自己按的是南城警局的快捷键。

转念一想,也一样。陆霄就在那里。

此时手机里传来公式化的声音,“你好,这里是a城南区分局,电话正在为您接通中……”

微微喘着气,杨蔓想着即将到来的场景,依旧不知如何措辞。这时,忽得被这道声音提点,想起来这是公家资源。

好在时间还不长,也没有真正转到真人。赶紧掐灭。

电话灭了。

心里那点精气神也一下萎缩了半分。

木牌碎裂这种容易事,容易激起亲属的怒火,她其实不敢当面说。

因为她明白不管是不是她弄的。

告知后的场面一定怪吓人的。

最后又呼噜了两下头发,再次鼓起勇气,一个字一个字拨了陆霄的电话。

打完了电话,剩下的半点精气神也全没了。

等人回来的时候,杨蔓坐沙发上,抱膝,盯着眼前的东西,在想事。

她仿佛历经八百米冲刺,只喘气,很安静。

整个室内就只剩下了阒静。

后来站起来,一边看两眼电话,瞅时间。又一边看看门口,来回走动。

而方才那个木牌的影子,就是在这时鲜明地霸占住了她的头脑。

暗色的长木,手刻的几个大字。原本罗列清晰,此刻残缺破碎。

那上头究竟写的什么呢?杨蔓有一丝的好奇。

其实她只在电视里看到有人会把逝者的牌位供奉在家里,却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有这种事的发生。可她虽然一向见识浅薄,甚至还目不识丁,却还是毫无障碍地通晓了这木牌上的姓名之于陆霄的意义。

一定是珍重的、难忘的。

因为那木牌上的每一个字,细细勘看,都能发现,字字句句都是纯手工刻下的。她尚且还记得她托人高价买来的陆霄写过的废纸,所以知道,这上头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谁的手笔。

是有多难忘,才会将字字句句镌刻得犹如蔓草藤深,仿佛从一开始就是生长在木脊中心处,随岁月长留的。

“这刻下的,又何止是字。”手指发麻,倏然捏紧。生平第一次,杨蔓在羡慕一个死人。

她的过去野蛮生长,她的现在桀骜独活。

如果此生有人如此眷恋她的生命,那恐怕也是一场春秋大梦。

碰。

奔跑中的人一手搭在木门上的声音倏然响起,一把暂停了她艳羡的步调,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那人满身风雨,衣衫全湿,站在门口。

杨蔓讶异地回头,才看到——

原来身后的玻璃窗中,不知从何时开始,早已暴雨倾盆。此时外面的整个世界宛如笼罩在巫师的袍泽之中,漆黑之中只有寸光。

他是冒雨跑回来的。

滴答的雨水漫过他短削的头发,沿着他的身躯一路滴答落下,在地上迅速形成一个小水坑。

冷冽的风呼啸过来。顺着弥漫的室内灯光,扇动着。

“在哪儿?”站门口,他抬头,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微哑。

杨蔓愣了一瞬,指指旁边的收纳盒。

一道冷风夹杂着水汽呼啸而来。

陆霄跑到收纳盒这儿,视线笔直地落在木碑上,他伸手去触碰它,雨水从他的手指上漫过,滴答——坠落。

杨蔓看到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阿郁。”指圈上的螺纹从木碑上逶迤而过。

一道令人无法形容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杨蔓想伸手去碰陆霄的肩膀,想碰,又不敢碰。

陆霄转过脸来,顷刻之间,杨蔓的眼神碰到了他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因为她从没见过陆霄这个样子。

此刻,他的短发遮蔽了眼睛,暴雨沿着他手部的青筋绵延沟壑,他还死死捏着手里的木牌。全身上下都弥漫着水汽,以及死亡一样的寂静。

她的唇轻轻动了动,辗转了一下,喊他名字:“陆霄。”声音很轻。

他不是没听见。

身形动了一下,背对着杨蔓却唤了一声:“阿郁。”

阿郁。

一个陌生的名字。

杨蔓的心扯了一下,硬生生压下自己的臭脾气,没有发作。

突然。

陆霄捧着手里的东西往什么方向走去。

杨蔓亦步亦趋,动作轻如寒蝉。

两分钟后,陆霄到达储物间,他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工具箱,一言不发地用钉子嵌合破碎的木牌。

杨蔓去泡一杯茶,放在他的身旁。

茶香袅袅,遮不住他满身的风雨。

“你帮我看看,它是不是跟以前一模一样。”陆霄抬头,暖光刺入眼眸,杨蔓抬眼,见他手举木碑静静看着她。

“一样,一模一样。”钉子把木碑修复得天.衣无缝,它安静地躺在木筐里。

杨蔓蹲在陆霄身侧,这样回复道。

但她心里却和陆霄一样清楚:完好如初这四个字,本就是一个梦魇。暮生朝死,哪有童话。

嘁得一声突然在室内响起。

杨蔓惊愕地抬头看陆霄,她问他:“你笑什么?”

他说:“我笑我自己,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听你说一句谎话来哄我。其实,三岁小孩都清楚,木碑修得再好,再臻于完善,木碑上的那个名字,那个人,永生都不会再完好如初。”

杨蔓这才了悟。

他什么都知道。

“介不介意给我讲讲她?”她索性把话说开来了。

“她……”闻言,陆霄的唇角自然而然的微微上挑,仿佛回忆起了多么美好的画面。他说:“她叫洵郁,是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女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敢深入犯罪分子的内部,为局里探寻资料。”

杨蔓顿了一下,问他:“洵郁两个字怎么写?”

陆霄侧了一下下颌,盯着杨蔓。半秒,手蘸茶水,在地上一笔一划把那两个字写完。

杨蔓一言不发,也蘸着茶水跟着陆霄有样学样。

落笔字成,她凝眸盯着那两个字良久,最后,一拂袖,把地上所有属于洵郁的痕迹全部擦干抹净。

十九岁女孩儿不旷达的样子,展露无遗。

最后又有点觉得莫名对不起,于是盯着那个重新拼装完整的木碑,压下蔓草样扑腾了一下的小情绪。

心里对着牌位说:冒犯了。

死者为大,

她不可能不懂。

而且木碑这上头的两个字,也是她此生最先学会的两个字。

洵郁。

他的爱人。

或许是为了让她爱的人更快地从今晚的这种情绪里脱身。

杨蔓鼓起勇气转移视线,“喂,陆霄,木碑坏了,你怎么不冲我发脾气。”

陆霄闻言站起来,把木牌重新带出去。

往前走了几步时,又脚步微顿,捧着木碑扭头看向杨蔓,四目相接。

她的眼神因此颤了一下,而此时,耳际传来他笃定的声音——

他说:“没想过怪你。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不会轻易碰。”

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却掩藏住情绪,摆了个不爽的表情给他看。

“你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看笑话式地盯着他。

咔。木碑重新归位,佛龛里一派寂静,他一侧脸,她正抬头。

说:“就是知道。”

此时窗外暴雨如注,雨点乒铃乓啷砸在玻璃窗上。他浑身湿透站在那儿,刑警大队长的威武飒爽荡然无存,虔诚得一如三叩九拜的信徒,手拿三根长香,倏然跪地长拜。

盛夏三伏雨。

这一夜落在了人心上。

39

不知过了多久。

他席地而坐。

杨蔓抽出一根烟,也席地而坐,陪那个人一同等天亮。

屋子里一片死寂。

没人去提洗不洗澡的问题。

忽然,陆霄自己站了起来。笔直地,径自走到了杨蔓的身边。

烟到蒂,燃痛杨蔓的手指,她抬头——

陆霄说:“还有没有?”

杨蔓的眼神像死灰被炒亮一般,轻眨,愣住。

陆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我说,烟。”

那一刻,杨蔓从没觉得,这世上有人可以笑得像救世。他唇一挑,她也像活了。“有。”想都没想,她抬手,两指夹住长烟递到他唇里。

他唇微张,就这么叼住。

忽然,俯身——

他的烟轻轻碰上她的烟。燃了。

他继续没说话,人坐到了她的身旁。

她白皙的手指紧紧压着手下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打火机,全身的细胞都像在冒着汗,紧张却舍不得放。

另一只手的手指夹住唇畔的香烟,指间发着几不可见的颤。

要死了。

“你不去洗澡吗?”偏过头,杨蔓压着自己的胳膊肘,用聊天的方式试图转移自己感官上的震颤。

陆霄没讲话,身子往后面的墙壁上碰得一靠。“底子好,不会感冒的。你不去睡觉吗?”

杨蔓举一反三:“底子好,不会翘辫子的。”

陆霄看着她,三秒,唇微微一牵。

杨蔓也笑了。

过了一会儿,杨蔓把香烟碾压在烟灰缸里,黑色的烟灰在蓝色的烟灰缸上形成一个小黑点。她双臂枕头靠在墙壁上,语态悠长:“陆警官,我嫉妒那个阿郁,嫉妒得要死了。”

陆霄转过头来看着她,小姑娘微微闭着眼睛。

她面朝天花板,他是侧脸望着她。

倏然,他低叹一声,“所以才说你是小姑娘。”

连生死都觉得是小事。

“我不是小姑娘。”杨蔓侧脸,睁着眼睛笔直地看着陆霄。

“不是。”她强调。

“我可以爱你,可以亲你,可以活生生的陪在你的身边,就像这个晚上似的。”活着,是她觉得自己胜于洵郁的地方。

陆霄却觉得她越发像个小孩子。

“杨蔓。”他唤她的名字,“听我说,你能遇到更好的。”

“可我知道我不会了。”她说。

“没有人比你更好。”

陆霄笑了一下,反问她:“你都没见过其他人,怎会知道,只有我一个?”

现场静默了一下。

良久,小姑娘葱白的手指一把擢住陆霄的。她翻身,跪坐在他跟前,十指紧扣,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动。

“看吧。”她自嘲笑笑:“柳下惠一般的陆警官,怎么不是最好的人。可能别人的十九岁是在大学的象牙塔里度过的,但杨蔓,我的十九岁却是一路自己拼杀走来的。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小女孩和一群流浪汉抢食的样子。不巧,那些都是我经历过的。”

陆霄忘了抽出自己的手,他看着她。

确实很难想象。“但……所以呢?”

“所以我见过所有的穷凶极恶,却遇见了一个彩虹一样的你。”

此前的半生都是暴雨,遇见你之后才见彩虹。

“或许你想不到,但事实就是如此,公交上救我的那个你,不巧,是我整十九年来,第一个心无旁骛的大英雄……我记得很深。”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灯光把两人的剪影打在地上。

她凑过去亲他,他抬手——

吻,落在了他粗粝的指尖。

“你还是觉没睡好。”陆霄扶杨蔓起来。

杨蔓笑:“其实是陆大警官不肯醒。”

“醒不醒都是其次,你我终归是萍水相逢,露水情缘都没有,容易散的。”

“可你不试一下你怎么知道?”

高大的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十九岁的小姑娘。此前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一刻若不反对,将来回天乏术。

杨蔓不给他机会,按住他的手,带着三分的愤懑,两分的不甘,堵住了他的唇。

他退。

她用咬的。

最后流眼泪,却自己率先退开了陆霄,转身,碰一声关上了房门。

夜深。

杨蔓开出一条门缝。

那个人还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她抱着一团被子,越过他的身边,平着调子提点他,“你手头这起案子的嫌疑人,一个是瘦高个的儒生,一个是跛腿美艳女人。”

·

他几乎是立刻反问:“你的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

杨蔓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此事特殊,假如一个闹得不好,或许会给告知她这个消息的信哥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她不说。

她只定定看着陆霄,咬了一下唇说,“你信我。”

信我,我不会骗你。

陆霄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此时也不知是几点钟,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喉结动了动,“好,我会试着朝这个方向去找的。”

杨蔓走开,手指紧紧抓住被子,背面上显出几条深浅不一的褶皱。

地上的烟灰还残留着陆霄手写的洵郁的字样。

那一刻,杨蔓想:“完了,她爱的是一个疯子。”

伤心这件事,在杨蔓这种历经沧桑的小姑娘看来,至多是一阵子的事。因为流过眼泪,哑过喉咙,明天依旧会遇到新的麻烦。要活下去,就要学会不伤心。

她曾笃信,伤心就应该是可以随岁月遗忘的东西。

但原来一切皆有反例。

有些人死了,就一直活在某些人的岁月里。

“陆霄。”她顿下步子,转身回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记一个人记那么久,究竟有没有意思。”

陆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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