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惩罪藏愧(2/2)
几位将军见状便齐齐地出了帐,若离只道是避风头罢了。
秦陌寒若无其事地继续稳重落步,似乎丝毫未感受到凄凉悲楚。他绕过乌砂的红漆案几缓缓坐定,拿起案旁木匣中备用的乌漆镇尺将已被帐门口透入的风吹起一角的军文压平。“我说了,只
需'一’物。”冰冷平静,却是毫无缓和余地。
若离正见那黑衣女子被逼无奈,缓缓接过副将递来的刀......
忽的一声粗犷高喝:“偷窥小人!”若离整个身体便在一瞬间猛地被三五只有力剽悍的魔掌抓住齐齐向后扯去!继而便是身体失了重心天翻地转,待她恢复意识之时,脸侧紧贴的已是斑斑土地和片片矮草,她怒火中燃猛地翻身,却在刹那间迎头碰上方出剑鞘的利刃之巅!那剑锋仅差分毫便直直刺入她的双眼!
她一时受惊,怔怔地定在那里。惊魂未定的瞳孔随着眼皮一起扩张、颤动,其中倒影着无数利刃的残光……久久未散。
那持剑的人见是若离,忙收了手。继而三个大将随着铁甲的铃隆声齐齐跪地抱拳行礼,若离足足看清了,竟是方才帐中的三位将军!他们并非是出来躲避而是来“捉拿”自己!!秦陌寒那匕首可真不是随意撞的!是直直冲着自己而来的!!
可惜更糟!四罪未补,又多出这偷窥的第五罪……不过,他方才既然敢如此,此时定并不知道这偷窥者是自己,否则这准头若差一点、毁的可是可是他和军队的整个前程!
若离确实被吓得不轻,眼神哀怨可怜兮兮地直地盯着那刚才拔剑直指自己的中年将军,见她仍惊惶,她遂紧抱着拳颤抖着声音解释道:“末………末将……….多……….多有得
罪!不知是……是……公主殿下…..方....方才……末……末将只是…………"
“末将只是!”见他把一句简单的话几乎啰啰嗦嗦说了半个世纪之久,旁边的少将军终于听不下去,漫不经心翻了个白眼叹口气,一字一句地接过了话。他倒是个随性又放荡的,未经若离允许自行收了臂三两下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她继续道:“奉了将军旨意来捉偷窥小人的,没想到却捉到了公主!这事儿只得怨您偷窥!公主可别跟我们计较!”言语间透着江湖的痞性,却说的响亮透彻毫不含糊,郑重其事振振有词。
不计较?!这丝毫不像在商量,更不用提在求饶!但他说的在理,自己又偏偏没了反驳之辞。
不过若离又一次被他们主从的默契震撼了。秦陌寒以镇尺将匕首击于此处,无需声色,无需多言,他们便齐齐地知道了此处有人偷窥,如此之心有灵犀,如此之默契,这几位定是被秦陌寒宠上天了,也难怪他如此之傲气。
但若离骨子里的高傲自来不愿被人如此戏闹,又经方才他大大咧咧不经意间拍着裤子上的灰尘散了她一脸,遂收了目光垂下头哭丧着脸满面不快。那方才吞吞吐吐的老将狠狠蹙眉瞪了他一眼,仍然俯首跪着:“怎可对公主无理!?”他的眼睛紧紧埋在手臂后,倒是也紧紧依着“规矩”不敢一睹这“国主玉女”之“尊荣”。
不曾想那少将军听了这话却更加激起了胸中傲气,偏要争个高下不可:“公主若这般不依不饶斤斤计较,可倒真是狭隘小人了!”若离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明明是他们先来挑事的,惊了皇族还差点刺了自己的双眼,可他话里话外透着的明明全是对自己的强烈不满!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这几句倒是说得有理,若离内心着实钦佩他的胆识,却不愿服输。“谁…谁小人了!?”她忽一个踉跄拍拍衣服站起来,直直盯着他的瞳孔招架着气势反抗。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忽露出嘲讽的笑颜,仿佛那散着异彩的双眸在挑衅的说“装得那么像!这不没事么?”她忽觉面上无光,被他这么看又一身不自在,遂刻意移开眼神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着:“招你惹你了!?”
虽然这个人并不讨喜,但该问的总要问,既然他们已经发现了自己,便由不得自己不问了。可经方才他的挑衅话语间气势锐减,她垂下头沉声道:“我问你……”可话刚出口便闻帐中一阵紧接一阵痛彻心扉的凄厉嚎叫,继而便见飞溅的鲜红液体染了白帆布的帐壁。若离不由自主地向那边望去,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沿着帐壁绕过去。
“哎你别去!”他第一次抛掉那份偏见和讥讽,情急之下显露出真挚的关怀,他急追过去,可一切都晚了.....
若离已到了帐门口!她亲眼目睹了!--
她--那个“美丽无瑕”的黑天使--
被侍卫郢昭粗暴地拖出帐,下半张脸已经满满被鲜血覆盖,口中还不时地涌流着粘稠的血浆。郢昭一只手臂撑着她走向牢房,她显然已经半昏迷状,双脚的鞋履尖端死死拨蹭着地面,在土地上划出两道不浅的沟痕--那身体所掠之后的沟痕随即又被不断滴落的血水填满………若离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直至只望得见这一线血色…..…她想救她!如当日肖贵妃割舌之时一样想救她!却还是错过………她仿佛瞬间回到了那个风清月朗下充满血色的晚上!回到了那在剑锋交错中唱响血色的离歌送走采菊的禁苑!这失去的、残存的、悲痛的、残忍的、一切的一切.......
-定要讨回来!
她忽不顾一切地转身撞开帐帘,一阵风似的快步走到营帐中央,上来便是直指着秦陌寒一阵劈头盖脸的指责痛骂:“偏是你有本事!抓了个孺弱的便不放过!见了血落了魂倒是别人的错!有本事把你们背地里的勾当拿到台面上说!我竟不知在这偌大的营里!暗藏冷箭!却是这强盗头子出了错!这若是哪一天朝廷败了!要不我死了!倒是连个缘由也不明了!?………"喊着喊着,反倒将自己说哭了,双双紧簇的眉心凝聚处,两行晶泪潸然而下。
骂得累了,她住了口,还了心神方意识到自己已将对肖贵妃的悔、对采菊的痛、连同对那黑衣女子的怜一并发泄给了秦陌寒,该说的不该说的混同一些毫无头绪毫无边际的猜疑和盘托出,此时已不知方才净是说了些什么,只知胡乱发泄了一通有的没的才心绪稍定。
她这才意识到周遭环境异常,她望向四周,竟是处处血染!
未干的血迹喷洒在帐壁、地板、橱案…..几个小将在清除着残余的血迹,副将不知从哪取来一只漆色的翻盖木匣和一把木夹,他从容地走入那片浓重的血泊中,将地上那块血淋淋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夹入匣中。她脑中忽地嗡嗡作响,目中无神,身体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而他--那一切的罪魁祸首--见她进来瞬间明白过来。先是怔了一下,思忖着好在方才手头有准并未伤到她,现在却正随意地坐在案后直视着若离饶有兴致地笑着……那是在他脸上少有出现的笑容--不是挑衅,不是戏谑,却是无比的轻松自在,甚至是愉快……他确是被刚刚似是非是的一顿骂逗笑了,被那一半指自己一半又无关、毫无章法毫无头绪毫无目的的一顿胡乱撒气惹起了兴致,倒是仿佛看了一场无端上演的闹剧,一时打破了方才的凝重气氛,自己也便失了严肃紧张的心境。
她--又一次在不自知中让他“惊艳”了!
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倒是越来越有意思,虽然惹的祸不少,甚至谈不上是个“正常人”,却总是在毫无防备之时给人带来毫无防备的“惊喜”......
又见若离回过神来的窘态,营中各人却皆憋着笑意偷眼看着她未敢出声。
若离被这群人弄得更是不自在。倒是如初进军营那晚被那群顽劣之徒调戏一般,只剩了到最后被别人当个玩笑一样看待,于是一脸怒火直视着秦陌寒。他却不扰,仍微微勾着嘴角浅浅笑着从容接过副将递来的木匣放进桌案的暗格。
“你作何如此!?”她几乎是怨怒中高喊出来的,想到那自割了舌的美貌女子,不禁又红了眼眶。
“关公主何事?”他收了笑,仍一脸沧桑威严,垂着头在桌案的暗格中找着什么。
“你………将待她如何。”她不知怎的,声音猛然低了八度,瞬间气势全无。
“公主已自顾不暇……”他在案厨底部翻出一纸文牒交给副将严肃嘱咐:“速报瀛洲。”待副将领命出去,又瞬时换上刚才那张轻松看戏的玩笑嘴脸继续刚才的话:“还有心情关心他人?”
不知怎的,到此--
她几乎放弃了!潜意识中放弃了.....
隐隐知觉……从秦陌寒手中夺来任何物件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即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也不知此事孰是孰非,偏偏是眼前的鲜血淋漓让她相信弱者!偏偏是对他久而久之的不满让她相信这份肤浅的表面!或许……....内心深处……却不想要知道的更多,不想要承认这一切是错的!是自己肆意妄为酿造的结果........
而现在,只愿咬定了他的残忍他的错!只愿一味地佯装任性木讷...…
或许能为一时冲动之下的冒失减轻一些愧疚与罪责……
但他………那双精明锋利的苍眸明明直白地明示他没有错!
但他若敢说清澈,自己又将如何!?.……
他那深邃的锐珠可看的出这隐隐作祟的几番心思伎俩?自己欠下的六重罪责,又该如何偿还!?
方才他说自己“自身难保”,可是有意向自己讨债?……此事确藏愧.......
深深的愧!
既要还!便还得彻底!还得光明正大!
她猛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仍怒目直视着秦陌寒丝毫未变轻松含笑的面庞。
这一跪可虚惊不小!
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旁边将士,侍卫皆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跪伏在地,面面相觑不敢作声。这堂堂契凌七公主,陛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离显皇后之独女凌苒郡主、这天下唯一可翻动国之根本的永生花圣女--如今却在这小小军营中双膝落地!这足以做实军家对皇室的大不敬!若传出去,依着王上猜忌多疑的性格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不得逃脱罪责!
不错。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下跪。
非跪天地,非跪鬼神,非跪父母,
却跪了他!
她自知这看似不成熟的狂妄举动将会给他带来什么,也自知这一跪的分量承千斤之重!并且她还知道过不多时便是那番骁王子的造访之机!那还抱有希望迎娶自己的番人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出于算计,即使是表面做文章也会把这份送到嘴边的文章做大!做出这军营!甚至直做上朝堂!
不错!是故意的!蓄意的又怎样!?他要惩罚、自己便甘愿受罚,如此合理的解释由不得他丝毫分辨或反悔!
她第一次对这承载了千斤之重的名分地位如此突然地肃然起敬、感激涕零!
第一次对这目睹了自己所有过往和不堪的“契凌战神”如此厌恶到枕戈刃、时备报仇雪恨!
虽然自己也不明.......
报何仇?又雪何恨?
或许........
她对他。
曾有过那么一刻之间的动容与好感.....
模糊……飘渺……脆弱.......
但此时,
早已在还未清晰透彻之时如烟如尘.......
飘散殆尽。
如此,
明了了也好。
报失了盼之仇……雪---失了心......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