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灵寒潭深（2/2）
“令瑶儿…...我们的仇还不算完!你还我!!”
一时间，满心的怨仇驱使着她的双手剧烈晃动着令瑶儿的尸身，她想让她赶快醒来!赶快醒来和自己斗下去!…......她不明白为何到最后无了朋友，无了敌人，却唯剩了孤零零的自己!
不一刻，忽而臂上一阵力道将自己扯了过去，却见徐振俯下身来将自己拥入怀中........
紧紧的，他环着她，温柔而深沉…..…他感受到，在这一刻，放下了所有往世的戒备，她在自己的臂弯中索求着那一份方才丢失的温暖与安全感。
这个小人的曾经、过往、现世…...…他知道!他都知道!可有些所谓罪孽，他不想探究........有些世事不容的仇，他唯愿忘却.........却不知如何，纵着纵着，却毫无预兆地纵丢了令瑶儿的性命.........
那亦是一个简单而干净的女人。比枫若离更简单而执拗的人。
是自己错了吗?…...他一遍遍垂问着苍天，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唯听得怀中小人一遍遍啼哭着“楚樱”二字、一遍遍刺痛着自己业已伤透的心:
“你还我楚樱!.….......徐振!你还我楚樱!”
她毫无停歇地奋力挣扎着，一遍遍…....那苍白的指掌胡乱击撞着他的肩膀、前胸……这一刻，紧紧拥着她，倏然间，他竟不想放手!他感受着她的抗拒她的恐惧她的无奈平日的生活中佯装着坚强佯作着高傲的她。
遥遥望着令瑶儿，他始终未敢触及她憔悴如枯枝的容颜.........他想，她的离去，多少是因了自己吧........他想，此时的她，在天上遥望人间，应该会恨自己吧.........
忽而一瞬剧烈的悲楚袭上心头，直引了口中一言沉语染上唇畔:
“枫若离.…...."
“你我都死了心爱的人…......我不比你好过…..…!”
话音未落，一瞬清泪瞬时涌上沧桑的眼角夺眶而出。
亦轻，亦深，亦冷，亦沉。
他不知她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只觉肩头伴着声嘶力竭恸哭的击打渐渐轻了、淡了、无了.....
寂静的空气中，唯剩了那淙淙的流水，和那一阵阵痛彻心扉的抽泣伴着枝头嬉戏的乌啼。
...
是夜，若离在丝琴的搀扶下回了宅寝。此夜格外冷清，鸦鸣空谷，叶落皎月，苍白的脸上一层层泪痕交叠，洗刷着历历过往曾经，却从不曾停歇。
她不知此时该怨谁...徐振?令瑶儿?殷菱?徐程?父皇?秦陌寒?.........扬眸望月，却忽而发现，自己其实并无任何人可怨..…...….这一路来，魂牵梦绕般，她就在自己身边，跟随着自己的足迹形影不
离….…..若说是谁谱写了她的命运，是谁将她带入了鬼门关，又是谁隐瞒着真相逼她成了替罪羊…......这一切的一切，自己又怎可能逃得过?
只一刻间热泪模糊了月影，模糊了廊亭，模糊了夜的寂静.........一股股温润的泉涌划过那去日的累累伤痕，抚慰着深藏在脑海中那笑如孩童的诡颜下一颗伤透了的冰凉的心..........
此时，她唯觉得冷清，孤独。
静静地，一袭披风轻盈坠地，如瀑青丝遮挡着一双掩映在长睫下红肿的眸子。她静静伫立在门角，默然痴望着黑洞洞的祁氏“先居”，那地方永远失去的欢声笑语让她迟迟不敢迈近一步。
“王妃节哀……王爷知王妃疼那丫头，特命人将尸身送了来在这停上一晚上….….只是......…”
丝琴垂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倏然迎了红肿无神似鬼魅般的一双眸子看得她心中一阵惶惶不安。垂眸定了定神，她幽幽续言:
“只是……这身份……且又是带去王姬的人.…...恐不得办丧仪。过了今日，便要送去冥海了。”
“王爷予留了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了。”
丝琴望着她，不知内心为何忽生了几分楚楚怯意…..或是触景生情，亦或是这亦正亦邪的疯丫头实实在在给自己留下了几分难以割舍的回忆.....
一直以来，这两个小丫头的“无理取闹”无端地让自己原本单调乏味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却也让自己越来越不明白何为恶何为善.........从小以来，自己服从着他，倾慕着他，感恩着他让没有主子出身的自己拥有了胜似主人的地位!..........一直以来，自己不得已对触目惊心的欺辱甚至死亡保持应有的沉默，甚至自我麻痹来换取他赠予的一丝施舍......
这究竟是谁的错?!
她不确定。
只这一刻……冥冥中，她觉得，楚樱的离去仿佛是一种求之不得的解脱。
“她是令瑶儿拖下水的，怎么反成罪人了?”
一言轻问将思绪拉回现世，面前的王妃满面垂泪，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径自入了内室。
然而，从这波澜不惊的诘问中，她未听到任何不平。或许，有些事情，她心中亦清醒。
“那绳子确是被火烧了的，令姬有嫌疑不假，但如今丫鬟们各执一词，唯一的目击人还被不知哪来的短箭射丢了性命…......看王爷此番怕是无意查明真凶了…....……王妃若心里难受，便罚奴婢罢!”
沉寂一时，见面前那痴痴望着尸体氤氲在烛光中的背影毫无回应，丝琴微微颤动嘴角又默不作声，犹豫许久方才开了口;
“其……其实……那绳子…...若说是楚樱为混淆视听自己烧的也并无可能.......”
“程公子方才拉我去言了些事.....…他….他说….他识得，那绳子...….就是他绑楚樱的那个。”
“不过王妃放宽心，他既私下说这事儿，想来也不会说出去的。”
伴着身后丝琴连连缀言，转过门角，她渐渐看到了静静躺在矮榻上的楚樱。却见她轻合着双眼，安详姣好的面容在排排烛影的摇曳中愈发妩媚迷人。其实，自己并不当真确定那所谓“真凶”是谁，也并不尽数知晓这其中藏了多少秘密.........只是自己不想让这场局落了空!不想让楚樱遭的罪怀的恨落了
空!…........冥冥中相信着是令瑶儿，楚樱愿让自己这么信着一一自己便唯愿这么信着!
或许…唯有自欺，才能让自己知晓这一直以来的恨意所向皆是对的!唯有这样，自己才能对得起面前这久久穿梭于冥间与人世的亡灵!
她俯下身来，静静望着那安然面颊上频频跳动的斑驳光影，一时间很多人很多话语萦绕在耳畔........她听见肖煜刚一见面便咒言:“在齐王府里，你活不长”，听见他那句鲜见的一本正经而一针见血的提点:“记住!小丫头!少说话，管好楚樱，离令瑶儿远点!”…......听见他轻描淡写的那句“学聪明点，装糊涂点，像楚樱一样，多
好?”......还有徐程!.….….....接连长叹下那淡然一句胜似预言的讥讽:“天可怜见的，非要自己去趟这趟浑水!淹死了才甘心!”
......只这话.…..如今，却当真应验了.........
一时间，许多事，许多人，在脑中交缠错杂飞转翻涌，伴着身后丝琴喋喋不休的描绘一时绞得心乱如麻!
“我想一个人待会.…..."
一纸薄卷:“楚樱言….…若有一天她不在了，让我把这习字卷交给王妃留个念想。”
轻轻将纸卷置于旁边，丝琴默默退去，她知道，如今的她--平静的面颜下是一颗摧残至麻木的心。
若离轻轻拨开纸卷，及目是一列歪歪扭扭的数字，那卷缘花棱旁边却似隐约藏着一行字:
‘吾印之血，启吾之言。’
印记?!芪娴臂上的印记?!她是“他们”的人!!!一一楚樱便是那徐振一直一直痛恨着却多年来寻觅无迹的“他们”!!!
她拨开她的衣袖，却见那骨瘦嶙峋的臂上尽是血色的创痕….…而那上面分外醒目而明晰地刻着的一-是那记忆犹新的凌角图样的血印!!!
她取了簪子，颤抖着双手，她强忍着如绞心痛刺向那血印…..那印底之血一点、一滴被涂抹在那空白的纸卷间..…...忽而间!.…......丝丝连连斑驳字迹立时铺满了整张纸面!
[壹-我疯了，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
[贰-你斗不过令瑶儿。
我帮你把她带走，我安心。]
[叁-令瑶儿缠着我问一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想，你可能知道。
无论你知与不知，别去告诉他们。他对令瑶儿有情，你斗不过他。]
【肆-别小看小孩子，一切都是徐斌所为。
我的债……在令瑶儿。你的债..…..在徐斌。]
【伍-小心殷菱，她不是省油的灯。]
[陆-我的死不因为任何人，别去深究原因!
否则你会后悔!]
【柒-还有.....谢谢你!........若离!我知道把我从冥海救出来的那位仙子就是你!
我一直知道!]
至此，泪，早已染了清面。
那句掩映在灿烂夕阳下天籁童声
般的“到柒便圆满了”伴着清脆如银铃的笑声一遍遍回荡在耳边。
至此，她方才明白!她便是徐振一直一直寻找的那个隐藏在府中的“恶魔”!
至此她亦明白了她就是游荡于殷菱身边的那个“影子”!.......至今犹记得那正午烈日下她柔和的目光散落在矮丛中的翩翩鹅黄花瓣间泛着迷离的光斑星星点点，犹记得她说了很多话，很多关于她的话!
‘它不是个人，它是影子~你看不见它，因为它未曾存在过。’
‘你若信得过我，也需信得过它，它不是坏人。’
双目无神，她怔怔望着那宣纸上满是血迹的淋漓字迹，红肿的双眼淌着源源不断的晶莹泪滴。
余光处那臂上取了乌血的印记忽地淡了，无了……仿佛随着她的人她的事飘渺去了，再也不存在了!
她有好多话想问她!她想问她失踪在王府是否一直藏身于冰冷的水下!想问她元宵节夜那隔着一层水面看到的冰河倩影究竟是不是
她!…...想问那个无端出现于冥海泥泞土地上的名单!想问那印记想问她和芪氏以及和‘他们’的联
系!….想问她在徐振房中的一夜如何度过!想问她究竟和徐振说了什么方得了宽宥!…..想问这一切究其根源到底是不是令瑶儿的错!想问她到底有没有疯?!她身后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在暗中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忽而手上一松，那卷纸飘飘然覆了楚樱清冷的童颜….那斑斑驳驳印底之血渐渐在那蒸腾着湿漉漉水汽的面颊上晕染开来…若离小心翼翼地揭开来，随着那薄卷掀起，若离忽瞠目结舌愣在那里!
她眼前一一
如此安详地睡着，梦着的...........
竟是一张荨烟的脸!!!
尽在一刻间!她忽而读懂了她对那“仙子”与生俱来的崇拜!读懂了她为何百般央求登临宴会去看那怡茏苑头牌!…...…...犹记得她痴望着芪娴舞蹈时那眷恋痴慕的幽幽沉眸 --她原是在看她自己!!!在看她自己原本的模样!一那张自从遇见了自己便不得不改头换面而弃予他人的面颜!
她知道她在为自己替罪!她知道
是自己害了她!自一开始就知
道!….......就在自己终而决心拼了性命坦白一切还她清白的时候，她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背载着罪孽结束了生命!…........她要用那淋漓的鲜血永远封住自己的口!她要逼自己掩埋着真相清清白白地活下去!让自己永远记住自己的生命定要值得她的牺牲!….........她要让自己心甘情愿去做第二个楚樱!!!
此时，风冷，人静，月明。
只窗外一方淙淙流水似从幽谷中来，一遍遍洗刷着这片血染无疆的宁静。
那烛下…隐约有如灰尘般烧焦的片片麻穗......
她小心翼翼捧起那乌血般的“真相”，
一步、一步，她行至窗前，
纤细的指尖伸向窗外，和着凄冷的月夜瑟风送去了点点“尘埃”.........
扬眸望月........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荨烟，在那月影中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