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灵寒潭深（1/2）
风拂过未及梳妆的如瀑青发敛起阵阵清香，若离独自一人“躲”在高草丛中，耳畔只剩了那淙淙的流水赶着初春的韵脚一刻不停一一此时，心中百感交集，她唯想躲避。
垂目中无丝毫神采，她如垂线木偶般一遍遍摩挲着怀中的匕首。它像自己，又像楚樱一样精致，昂贵，诱人;却渺小，锋利，隐秘.....她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如何一步步陷入僵局，亦不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却唯知自己的路已越走越局限!
和楚樱并肩作战，或许自一开始就明白一一自己根本力不从心!说到底，自己并非强者，亦没有楚樱那般坚毅不屈和殷菱那般视死如
归...........在徐振的威吓和令瑶儿的仇怨面前自己便如蝼蚁!那一次次的屈服后或早已渐失了反抗的勇气!
“楚樱呢?”
她未抬头，却莫名知道他在身后。
“照你说的，绑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轻到似一缕微风拂过耳畔，未留下任何痕迹。
“可有侍者服侍水喝?”
呆滞的双眸游离在那匕首缀满珠宝的执柄间，五彩斑斓的宝石映着正午的阳光闪着粼粼光斑，他却听不出她平淡无惊的话中有任何波澜。
“你呀，就是太惯着她!若不是你纵着，她一小丫头有什么胆量能把偌大齐王府闹翻了天?若不是你身份摆在这，每日早朝陛下还时不时敲打两句，这小丫头的势头又何至于把父王给比下去?........说白了齐王府如今失了朝廷信任、便就靠这声誉撑着一口气!你纵容疯丫头毁了他的声誉，掀了市井的流言蜚语........他自然要跟你计较!”
“他啊，现在肚子里憋着一口气，但是肚皮总有被撑破的时候，你.........”倏然望向她垂着晶莹泪滴的脸颊，他忽而沉默了半晌，思索一刻遂换了说辞:“……自己思量着来........."
然而，若离却仿佛听懂了，说来也怪，虽有时看不懂他，但每每他刻意隐瞒什么，或有什么话不想说，自己却如有神明相助般总能瞬间察知一二。
沉默半刻，若离沉言:
“你是说…让我处置楚樱........?"
同样毫无波澜。但徐程听得出这话藏了几分沉重。
思索良久，徐程俯下身来坐在她身旁:
“你可看出来了?昨晚他是在保你..……多大的面子?用五条人命保你....…”他不禁唏嘘，“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可他并不想知道真相!自然不会让你说出来。让楚樱当这恶人，一者能保你，二者能保他自己。”
“你若执意站出来，便是置他于两难的境地!”
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说话，他希望她能听懂，但此时的身后却无丝毫响动。
唯簌簌风声吹拂着蓬草弯了细腰，那尖端的水露在骄阳的洗礼下闪着夺目的光泽。
“若离，命运并非尽皆遂人
意.….......你不想为凤麟，可你偏偏是凤麟;你不想做公主，可你偏偏是王上最尊贵的掌上明珠....…”他垂下头去，轻轻从她手中撤出那泛着幽光的匕首幽幽续言:
“你今生注定是凤麟是公主便注定有所肩负，这改变不了也逃避不了!.......无论你有多羡慕，你注定不可能像楚樱活得那么潇洒自如..……...你若想彻底洗脱嫌疑并在王府安安稳稳存活下去，至少要向父王和令姬表个态!”
“你若没这份狠心，当初就不该回来!”
咫尺之遥，深沉而轻柔的话语让她在草木皆兵的此时感受到一丝踏实和安全感，高草丛像是辟了一道与世隔绝的私室，仿佛可在此说尽心中事，仿佛可永远安寝于这温暖的巢穴，再不用回到现世。
‘表个态........
她知道这表态的代价，却不知究竟为什么有朝一日自己和那仿若双生之躯的楚樱竟被命运宣判“仅存一命”!徐程说的那些“大道理”自己并非不懂!一切都懂!一直都懂!…......可当这一刻终于来临之际..........却不由得束手无策了。
“若离!…..随我走吧!”
过了一刻，却见徐程忽而望向无垠的天空，一双沧桑的眸子一张一合，一滴清泪悄然落下。
“我们去边关!那里的事、那里的人….…会简单很多!”
“我想…...你可能.......更喜欢那种生活。”
背对着她，不知为何，此时的他不敢直视她。
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下定决心与她并肩作战对抗命运!第一次为了一件事一个人有了无悔无惧的勇气宁愿抛下一切去争取!…........可他又害怕!害怕她拒绝，害怕她远离，害怕一旦自己吐露心声，这如惊弓之鸟的丫头像躲避肖煜一样躲避自己!
很久，很久…他背后传来一抹雏鸟啼鸣般的熹微气息-一他莫名预料到那意味着什么:
“徐程......我......”
“若离!你可还记得初见时我对你的承诺?”
他打断她的犹疑，站起身望着平静无澜的天空。此时，从她的视角，他像是一棵魁梧而坚固的参天大树，足够一生一世依偎在那枝叶间汲取养分。
“我发了毒誓的........”
“你说过!我若违背承诺，你会缠我一辈子…..…”
身后仍无响动，他偷眼望去，却见那颊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在正午艳阳的灼射下闪着斑斓幽光。
“我也说过，我打记事起就没有过亲人的影子……但你来了，便不一样了!….......你在我生命中走了一遭，却像活了一世!是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事!”
“所以我信你……毫无理由!”
“若离!人生只有一世........何必难为自己呢?”
“随我去罢!…......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透过葱茏高草间的缝隙望着那源源不断的淙淙流水，她早已满面梨花带雨。此前她不曾料到徐程对自己生了情，甚至未曾认认真真听他言过一席话!
然而，此时她心中，唯有感动，却无动容。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寂静中，他等待她回答。
好久，好久…...他甚至以为自己再不会等到任何答案。却见朱唇轻启，白皙的下颌微微颤动:“徐程...…”
“谢谢你!”
“但我心里有一个人……”
“我愈想忘了他，却愈发记得清晰.......”
“我恨他!…......却忘不了他!!”
她忽而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将披头散发的失态面容深深埋入他衣袍下摆的褶皱中。这是自踏入王府她第一次肆无忌惮地“说真心话”!这压抑了许久的恨与情，爱与怨..…在这一刻，她相信他听得懂!
果然，他不再坚持了。只默默俯下身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秀发，紧环着那令人生怜的抽泣声，胸中顿时五味杂陈..…...霎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次，他未有半刻犹豫:
“我若带你见他!你可去?!”
一时间，他不觉红了眼眶。自这个念头袭上脑海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输了!彻彻底底认输了!或许殷菱那句话当真是真谛一一这一世，她终究逃不过...........
然而，怀中的小人无有任何回答，只是摇着头!一一拼命地摇着头!
如泉似雨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浸透了他失落痛彻的心。抚着那柔软的青丝，他忽而泪流满面。
许久，她唤徐程先行回去照顾楚樱，自己独自平一平心绪便回去。徐程嘱咐了几句却也未推辞，继而便是满脸的担忧一步三回头。
她不知独自一人在这碧海的汪洋中待了多久……只觉思绪愈发的烦乱，时间愈发的迟缓......这充斥着无奈波澜的日子又愈发的漫长。
“王妃!王妃!出事了!!王妃!!”
忽闻外面传出丫鬟焦急的呼喊，若离起身，却见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惊骇焦急模样愣了半晌，方指着芷兰桥的方向支支吾吾道:
“程、程、程公子被楚樱绑了! c.....….楚……...楚樱.......”
见她满面惊骇，一阵不详的预感忽而袭上心头。未听她说完，只一个名字，若离便似条件反射般直奔桥头而去!一-那是她失踪藏身的地方!亦是她“重归人间”的地方!一一那令人惴惴不安的隐隐预感一遍遍告诉她….....她在那等着自己!
透过蓬草的掩映望着若离翩如舞蝶的背影，那小厮慢慢合起眼睑，随之一缕清泪划过惨白的颜。
....
若离一口气狂奔至芷兰桥边，转过那桥头悬石垒壁的一霎那，她脑中忽似万千石击丝绞般乱作一团!
却见那桥上拱峰处，徐振伫立于偏侧，垂眸落目暗自神伤，失了往日的威风霸气与泰然镇定，如今却俨然一帘潇潇影.........在他面前并肩躺着两具湿漉漉的尸身一-那躯体已发白发僵，正如冥海中那遭了日以继夜的风雨侵蚀万千白骨的模样!!!
再走近.........再近......她看到了那张脸!那张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无法接受的脸!!!
-一令瑶儿和楚樱!!!
却见二人安详地合着双眼，像是双双深入永远无法醒来的甜美梦镜....湿漉漉的白玉脖颈紧紧缠在同一条绳索的两端，楚樱衣裙中鼓囊囊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子一一正如一月前忽“重生”于芷兰桥头一般!
“王妃节哀!都怪奴婢们无能!…......程公子本是让看住楚姑娘的，可没想还是逃了!….…...想来又是去园中捡石头正碰上了令姬才糟了暗算!….……求王妃节哀!奴婢们甘愿受罚!”
忽一丫鬟跑来，径直跪倒在自己面前述说着事情经过，然而此时却听不进任何话，只大脑一片空白!
继而令瑶儿的侍婢们也纷纷赶来，不由分说便跪倒在徐振面前七嘴八舌泪流满面地辩白:
“王爷切莫听那青儿胡说!这段时日楚樱伤了我们主子几何王爷自然看在眼里!….…….分明是那疯丫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同出自怡茏苑又不甘心居于我们主子之下，死也要拉我们主子下水!”
能有何由来?!你们这些酒肆瓦舍出身的戏子竟敢在王爷面前口出狂言污蔑宫宫婢污蔑王妃?!”
“那疯丫头不也是妓楼出身吗?!你说我们污蔑，那你倒说说疯丫头为何到处捡石头?!.........看来这丫头鬼主意多得你都猜不到吧?!那半夜抛石只是幌子!蓄意赘石带我们主子沉湖才是她真正目的!…......王爷您要为主子做主啊.........王爷!”
面前覆裹着一片杂乱喧扰的争吵声，若离却未听进去半个字，亦未发一言。只此时，仿佛远方静静伫立的她兜着石头遍身泥泞的影子愈发清晰，那熠熠明眸中迎着日光闪耀的色泽愈发悠远绵长一一
冥海中是这样，芷兰桥头重返人间时是这样，如今永远的安寝于天堂..........她还是这样..........
如此美好恬静，如此笑意盈盈........让世界都以为她活得很开心、很幸福、很快乐!
一时间，她无法静心思考究竟是谁害了谁!她不知死者已矣、辨清了这些又有何用?!亦不知是否辨明了楚樱就可以不死、令瑶儿的罪行就可原谅!只一时间空白的脑中忽似云绞雾绕一般纠作一团，那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场景一遍遍浮现在面前!--
….......她看见自己从冥海拼力救回遍体鳞伤的她，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只自己固执地坚信她还活着!…......她看见那“尸魂”在寝中躺了半月食米未进日渐消瘦，唯遇令瑶儿来探时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她看见楚樱说起那“仙子”荨烟时眼中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崇拜，甚至她至死都以为是那仙子将她救出了冥海!可自己还未来得及告诉她这痛彻心扉的遗憾!.........她看见徐振书房漆黑的角落里她缩成一团紧紧拥着自己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说她不明白令瑶儿为何恨
她!..........她看到老夫人宴会之上自己告知匕首所在时她那分外感动而兴奋的目光，看到她向徐振做着鬼脸胡搅蛮缠的模样.........看到那芷兰桥头遍身泥泞投着石子凶神恶煞的鬼眸，看到她为救自己性命自不量力地手执烛柄毅然决然与徐振当面顶撞!….....那薄卷上的血色“眼泪”在这一刻定格了痕迹，那凌乱不堪的字迹亦从此印在心底一处无法碰触的深藏角落永远铭记......
对不起..........对不起!
“楚樱!对不起!”
“楚樱…....”"
隔了这些时日，躲藏了这些时日，她终于坦诚地向她说出了这三个字!然而此时，她还听得到吗?
俯下身来望着她许久，她早已泣不成声，却仍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她希望这是幻境!即使是自己胜似预言的一场幻境!自己本以为她被放了、她活下来了、听自己的话不再闹了、这一切遍都该收场了结束了!却不知死神割命的脚步还是如此匆忙，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而更令自己无法接受的是中自己“永远争不过”的女人。
白皙的手指悬在空中犹豫许久，终而覆上那苍白冰冷的面颊。湿漉漉的指尖在她渐显僵硬的眉骨、鼻梁、嘴唇间穿梭游移，她慢慢将她的模样刻在了心里…...她无法想象曾被困火海的她再次见到那始作俑者令瑶儿是何等惧怕!无法想象她是怎样被令瑶儿套住了喉咙挣扎无果拖入冷河!无法想象这遍体鞭痕外缀加的乱石划痕默言着她在冰冷的湖水中历经了怎样的折磨!--自己经历过!自己懂得那踏入鬼门关时对过往云烟的看淡伴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尘世的留恋!
….....这一切仿佛尽写在那眼角未及淌下的泪间，那是这冰冷的尸身唯一的温暖........
忽一刻，余光中瞥见躺在旁边的令瑶儿，不知怎的，心中立时燃起难以自抑的万般愤恨!一-只是看着那张脸，她便不由得想起楚樱，想起自己本该宁静却被搅扰得纷乱不堪的生活，想起这个女人将自己和楚樱一次次逼上陌路...…….....想起她紧紧勒住楚樱的脖颈........想起那波涛四溅，想起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涌入肺腑，想起那乱石雨下的挣
扎......那放弃了一切坠入地狱的绝望无助.........
“令瑶儿……你还我楚樱!”
“还我楚樱!我还没答应!你凭什么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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