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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回变计划筹款近十万 摆宴席人狗吃三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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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都要赴黄泉,用钱多少非等闲。

也可耗资几十万,也可花费几百元。

有钢当用刀刃上,何必糟蹋血汗钱。

余缺调济斗升水,干池变作养鱼潭。

生前不做人,死后靠乡邻,毁婚如杀父,难怪有裂痕。

大型歌舞团,农村没人缘,台上只管演,台下人走完。

扯起闲话没有完,接着上文把事谈。上文说道:老队长于大年三十,黄昏时分殡天,家里无人主事,幸有村主任责无旁贷,出面主持事务,合情合理的安排乡亲们办理丧事。

大家忙前忙后地干了半晌,终于把老队长料理停当,设了祭奠堂,烧了倒头纸。他们家的主妇,金蛋媳妇才从娘家回来,爬在灵前哭得伤心,桃花把她拉起来说了许多宽心话。

常大伯看到他家家境的确不好,金蛋没有回来,一个女人家没钱没人,困难重重,便带头捐了点钱,桃花和村主任也跟着掏出自己的钱给了金蛋媳妇。在他们的带动下,乡亲们不同程度地都捐了钱。众能济一,金蛋媳妇有了这些钱,问题就不大啦。

正当大家准备回家的时候,老队长的儿子‘金蛋’回来了。进了门扔下行李,爬在父亲身旁哭了个天昏地暗,没完没了。大家看他穿得破破烂烂,像个乞丐一般,以为在外面遇了什么事。几个人强拉硬拽地把他拉起来,按到凳子上坐下。

三快婆给他头上戴着长孝,嘴里不停地劝说着:“对啦,对啦,再别哭啦。就是把你哭死,你爸也活不了啦。我早就给你说:‘你爸年纪大了,就是挣金豆也不能走啦。’你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现在再后悔也跟不上了。我老婆活了一辈子,几时给人说过瞎话吗。”

三快婆的话不但没有劝住金蛋,反而使他哭得更厉害了。村主任急忙拉住金蛋的手说:“金蛋,你爸已经老了,就靠你回来办后事哩,你这样只哭能起啥作用吗?如果把你哭得躺倒了,后事指望谁呀?你要是个明白人就别哭了,赶快商量着办丧事吧。”

金蛋声泪俱下,抓住村主任的手说:“主任呀,我对这事没有经验,一切拜托你啦。”

村主任说:“要我办可以,大事还得要你拿。这等事没有穷尽,具体咋办,办个什么规模,还要你这个主人拿事哩。你要是睡倒了,你爸这事就没法办啦。”

金蛋这时平静了许多,还是带着哭音说:“主任呀,咱家的情况不行,过事不能和人家比,你就按照国家政策,政府规定,简简单单地办个平常水平就行了。”

村主任说:“国家提倡节约,农村的红白喜事尽量从简,也没定个具体的条条框框,还是要根据各家实地情况来办。就你家现在的状况而言,不宜大操大办,待客准备二十桌平常酒席,平时吃饭,四盘菜,白馍馒头喝茶水,把帮忙的乡当管饱就行了。出殡的时候,叫四个吹鼓手,吹吹打打,像个过白事的样子,估计也得三四千元,你觉得有问题吗?”

常大伯看金蛋落魄的样子就担心地问:“金蛋,电话打了几回,你咋才回来哩?看你穿得这样寒酸,是不是没有要下工钱?那也不要紧,三四千元,大家一起想办法。”

金蛋说:“大叔,工钱要下了,过这个事不成问题。现在的社会好,政策好,国家干部也好,当地劳动部门都帮农民工讨薪哩;还有各个媒体跟踪报道,老板想赖也不敢。各位乡亲们,多谢大家前来帮忙,还望乡亲们不计前隙,办好我爸的后事,我拜托大家了。”

金蛋站起身,弯腰拱手,不住地向大家打躬作揖。常大伯挡住他问:“金蛋,既然工钱这么好要,那你咋能到现在才回来呢?你爸今冬受了不少罪,你们做儿女地没有尽到责任。”

金蛋又流着眼泪说:“是呀,大叔,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对不起我爸。因为南方的风雪太大,道路不通,火车前几天才开始正常运行。旅客太多,车票买不到手,我要急着回家,只好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一张高价票才坐上车,紧赶慢赶,还是没跟上见他一面。”

金蛋说着又哭,村主任劝着他说:“金蛋,别哭啦,见到没见到都一样,就是见到了又能做啥,还不是多添几分悲伤而已,该死的人还得死,该办的事还得办呀。那你既然有钱,就该衣锦还乡,看你这身打扮,也不是咱外出农民工的脸面呀。”

金蛋又说:“主任有所不知,往年南方天热,我们出门经常不带棉衣,没想到今年的天气突然冷啦。那里经营棉衣的商户本来就少,气候变化突然,棉衣价钱飞涨。我们农民工挣点钱不容易,舍不得买那么价大的衣服,我就到旧货市场买了几件旧衣服,不管好看不好看,穿上不冷算了。咱农民工出门是下苦去了,又不是赶考求官,还讲什么衣锦还乡哩。

村主任说:“你说得也是,过日子就要打算周到哩,有钱人过有钱人的日子,没钱人过没钱人的日子。你能这么想、这么做,往后的日子一定错不了。今天就是这事啦,让大家都回家,乡亲们还没吃年夜饭哩。你歇一会就给你们那些远路上的亲戚打电话,你爸虽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女儿还不少哩,必须尽快通知你那些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们。”

金蛋点着头把大家送出门外,回家看了看母亲,他那些叔伯弟兄、嫂嫂妹妹、侄子侄女,早就溜得不见人了。他和母亲、媳妇大概吃了点就开始打电话---------。

老队长死得真不是时候,没有给村里增添多少悲伤气氛,倒是给本来就紧张繁忙的春节多加了许多非干不可的工作,使乡亲们忙上加忙。大年初一清早,大家在自己家里吃过饺子以后,纷纷来到金蛋家里帮忙。

村主任昨晚安排的几个报丧人不用吩咐,拿上金蛋写的亲戚地址姓名,回到自己家里骑上摩托,向不同地几个方向出发了。

老队长的坟墓几年以前就修好了,只需要把下葬的明厅挖开,情理干净就可以了。村主任只安排了四个年轻人,由一个说话不清,腿脚灵活的脑梗领导指挥,各人带上自己的工具向小坟岗走去。最忙的工作主要都在家里,前堂要设灵挂帐、剪纸发丧、蜡烛香火,冥钱供果、等等一应事宜,皆由三快婆、神二嫂领导负责。

最忙的工作都在后场,主要是些:

磨 麦 子 , 蒸 馒 头 , 抬 笼 揉 麺 活 不 轻 ;

清 杂 物 , 搞 卫 生 , 光 线 不 亮 擦 电 灯 ;

扫 庭 院 , 填 水 沟 , 平 整 前 后 土 坑 坑 ;

择 蒜 苗 , 剥 洋 葱 , 萝 卜 切 去 绿 盖 头 ;

洋 芋 茄 子 皮 刮 净 , 辣 椒 肚 子 要 掏 空 ;

洗 碗 涮 盆 抹 盘 盏 , 淘 菜 切 葱 泡 腐 竹 ;

水 桶 嫌 小 找 大 瓮 , 锅 头 不 利 通 烟 熥 ;

砸 碳 取 煤 生 炉 火 , 搭 棚 捧 布 挡 冷 风 ------。

等等,等等,诸多事情,全由桃花领着七八个年轻妇女具体操办。

其次就是常大伯和老蝴蝶烧水管茶;老山头和四慢叔灶房烧锅;李玉顺和高书法账房写字;村主任总管全局,跑前跑后,指东说西,安排了几个伶俐聪明,腿快脚轻,举止大方,穿戴时兴的年轻人招待客人;干些拿烟倒茶、跑腿磨牙、出门采购、前后打杂、来回检查------等等一些琐碎事宜。

村主任把一切安排得关关有将,处处有兵,他自己手端茶杯,坐镇指挥,悠悠漫步,洋洋自得。觉得凭他一个主任大才,安排这等小事,那还不是绰绰有余,不在话下。

正当他心花怒放,沾沾自喜的时候,不料,自己派出去请厨师的人回来汇报说:“厨师没请到,人家武大郎不来。说他身体不适,家里太忙,没时间为他效劳。”

村主任说:“那你咋不灵活一下,把他的徒弟请两个也行,这里的酒席一般化,有个厨师就行了。”

回来的人又说:“他徒弟家也去过了,人家都在家里,就是请不动。”

村主任着急地说:“这就怪了,咱们附近各村的红白喜事,都是他们师徒做菜,今天这是咋啦,是不是想挣钱哩?你再去说说,大不了给他们开点工钱。”

回来的人又匆匆忙忙地去了,村主任在家感叹着说:“唉,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把钱认得真。农村过事,从来都是乡党帮忙,谁家不老人,谁家不过事,谁会不给乡党帮忙?唉!这回把先例开了,往后的事咋过呀?前边有车,后边有辙,都得照这个样子来。”

金蛋听到这话说:“主任,别为难。我这几年在外打工,没太给别人帮过啥忙,人家故此不愿来。帮忙这事,也是有来有去的,我没往,难怪人家不来,咱这回心甘情愿地出钱吧,我就当给大家赔情哩。往后村里过事,该咋办就咋办,不可能照我这样子来。”

村主任又说:“不对呀,你没在家,你媳妇给乡党帮忙,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不管谁家过事,她都不嫌脏、不怕累,下势着干哩。人吗,各有所长,咋能等棍棍齐哩?”

他们还没找出原因,派出去的人又回来说:“主任,不行。人家说:‘给钱多少都不做’。”

村主任纳闷了,‘扑塌’一下坐到凳子长吁短叹:“唉!今天这事咋这么难办呀!”

金蛋走来走去,不住地搓着手说:“啊呀,没有厨师,这可咋办呀?”

三快婆看到他们为难的样子便走过来说:“主任,你叫老常去请,保管马到成功,他比你这个主任面子大。”

村主任急忙来到后院对常大伯说:“大叔,贤侄遇上难事了,还得请你老人家出马,不管怎么也要请个厨师哩。”

常大伯听了村主任的叙述,就叫老蝴蝶一个人暂管茶炉,自己匆匆忙忙地出门去了。没有多大工夫。就见武大郎拿着刀勺,跟在常大伯身后进了大门,一直向后边走去。

三快婆朝村主任睇着眼,得意地笑了笑说:“别看你主任的权力大,还没有老常的面子大。”村主任疑惑地说:“快婆,你一定知道原因,趁现在没事,你能给我说说吗?”

三快婆乐呵呵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过去的恩怨,你那时还没出世,根本不可能知道。

咱村里这个武大郎,年轻时候就又矮又小,演水浒传里的武大郎最合适不过,青年时就得了这个名副其实的雅号。当地没有姑娘看上他人,一直到年近三十还没有成家。

他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千方百计地托人说了个南山姑娘。咱村里当时就是老队长掌权,他硬是不给人家落户,把好好的一桩婚事给毁啦。害得武大郎一直没有娶到媳妇,打了好多年光棍,把子孙后代都耽搁了,老了没有依靠,你说人家能不记恨他吗?”

村主任说:“他咋能不给人家落户哩?这样做不合乎国家政策呀!婚姻嫁娶从来不受地区限制,中国人都可以娶外国老婆,何况是南山人。当时就可以打官司,到法院告他。”

三快婆又说:“告来,没顶啥。老蝴蝶走大队、上公社,去县里,跑了好多天都不行。关键问题是,那姑娘只有母女两人,姑娘出了门,家里只有一个老婆没人照顾,她妈必然要随女生活。

县政府的批文说:‘母亲随女,政策允许。如果把她妈一个人留在老家,无依无靠,以后就成了国家的负担啦。’

公社的批文是:‘母亲随女,合情合理,征求当地干部群众意见’。

大队的意见是:‘女儿嫁这里,母亲不能弃。要在那里落户,只要大多数群众没有意见就行’。

老队长来了个发扬民主,要求百分之八十的群众通过。那时候,他们家族庞大,人数众多,自己人都以他的马首是瞻。

武大郎父母亲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啦。求爹爹,告奶奶地做了许多工作,结果只取得了百分之五十的社员签字通过。

儿子媳妇没有娶成,武大郎的父母久忧成疾,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活了不到六十便饮恨辞世。”

村主任想了一会又说:“咱村里不是有个能办事的智多星吗,老常叔怎么没有帮他?”

三快婆说:“老常那时年轻,老队长派他带人修水库去啦。武大郎的父亲实在没有办法,就隔山渡河地跑到水库工地去找他。老常不但签了自己的字,还动员和他修水库的社员一起签了字,人数还是达不到老队长要求的标准。

老常当时就给武大郎父亲说:‘这事好办,不用找人签字就可以办成。给姑娘她妈找个合适人家,一起嫁了不就万事大吉啦’。

他当时给领导请了个假,连夜从工地上回来,跑了个马不停蹄,结果还是没有弄成。”

村主任忙问:“怎么,这是个好办法呀!咋能弄不成哩?是不是没有找下合适的人?”

三快婆说:“合适的人倒是找下了,条件也不错哩。当他风尘仆仆地回来给媒人见话的时候,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啦。

北村里的队长知道了这事以后,马上以落两个人的户口为条件,把姑娘给他的侄子说成了,连姑娘她二婆都带来啦。老常当时要是在家,这事就瞎不了。”

村主任叹口气说:“唉——,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北村里的队长就那么有权?给他侄子办个南山媳妇,就落了两个人的户口,他们队上的群众都能同意吗?”

三快婆说:“群众连知道都不知道人家就把事办了。队长不同意的事才开群众会,队长同意的事就不用开。那时候的队长可顶事啦,简直就是土皇上,不然的话,他那跛着腿的侄子咋能娶下媳妇。

北村里好小伙多的是,剩了几个光棒都比他强,到现在还是单身,而人家一个跛子就繁殖了一大帮人,占了多半条街。你说,这有权的人可憎不可憎?”

村主任说:“有权也要成人之美,像他们这样做,的确有些太可憎啦。我这个主任绝对不会那么做,你要是能给老常瞅个合适对象,就是多带几个人的户口我也同意。”

三快婆说:“是呀,你大主任手里也有权,可不敢做缺德事呀。要是把坏事做得多了,以后死的时候过事,也要请厨师哩。到那时,咱村里可能就没有老常啦!”

村主任说:“快婆放心,我就是再爱钱,也不会在乡亲们身上抠;就是再不近人情,也不会坏乡党们的好事。要挣钱,眼光就要放远、放大、抓机遇、瞅机会才是。”

三快婆还要再说,门外进来几个哭吊的自己人,连忙过去招呼发孝。进来的人先焚香、后磕头,接着就爬在死者两旁,装模作样地干哭几声就自动进去喝茶、抽烟、谝闲传。

早饭过后不久,近处的亲友陆续赶来奔丧。进门还是烧香磕头,没有泪流,有地干嚎几声,有地傻站一会就坐在桌子周围说长道短,挤眉弄眼。执事人给他们倒着茶水、递着香烟、同时回答着各种问话。大家经常不见,偶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倒也和谐。

大年初一中午,村里的闲人几乎全部集中到这里,吊丧的客人也越来越多,老队长占了将近乎一亩地的庄基,也显得有点小了。真个是,里里外外无空地,前前后后都是人。

村里的烂头蝎不失时机,叫了几个麻将高手,把金蛋家庄子旁边、老队长当年用来养马的地方,大概情理一下,搭了几块篷布,拉了两条电线,挂了一个灯泡,把自己的麻将桌搬了过来。刚开场生意就非常红火,把这边的闲人都拉了过去。

真个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上场地分坐四面,观战地站满周围,摸牌地眼观六路,叫喊声五花八门,赢钱地眉飞色舞,输钱地脸色发白。满棚中三条、二饼,胡啦、咋啦地喊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把隔壁本来就小地哭声压得完全听不见了。棚里烟雾沉沉,熏眼呛人,打牌的则不管不顾,个个都那么专心凝神。

这样一来也好,金蛋家里当时不紧张啦,帮忙地跑前跑后方便多了。租赁的桌凳、青器拉回来了,武大郎做好了四样菜,妇女们蒸出了两锅大白馒头。村主任发号施令,叫大家先摆八张桌子,招呼吃饭。不管是客人、主人、帮忙的乡亲,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菜馍。打牌的、观战的也给自己把菜馍端过去边吃边打,一点都不耽搁时间。

下午,村主任安排几个内行做着入殓前地准备工作,有人清理棺材内侧,有人掏灰、筛灰;有人用土装枕头,有人用纸捲草把,忙忙奔奔地做着一系列程序。大家把一切准备停当之后,方才坐下抽烟喝茶说闲话,只等老队长的女儿回来见她爸一面,方可动手入殓。

老队长的女儿们都很准时,她们带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女儿、女婿,孙女、外孙、外孙女,赶天黑以前,陆陆续续地回到家里。

他们大部分是坐飞机回来的,还有开着自己的高档小车,在高速路上跑了整整一天,终于准时赶到啦。到底时代不同了,这些现代交通工具,当然比过去李彦荣骑的火焰驹强得多,回来的人一点也看不出旅途疲劳的样子。

他们大都是衣冠楚楚,大腹便便,举止高雅,红光满面,看起来绝非等闲之辈。老队长这些女儿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然懂得很多道理。她们一进门就爬在父亲身旁哭天喊地,悲痛万分,直哭得方向不辨,地暗天昏。她们的女儿、媳妇、孙女、外孙女都学着她们的样子,伏在两边装腔作势地哭,看着有点痛不欲生的样子。

那些男儿们有泪不轻弹,没有像女人那样啼哭。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心意虔诚,大女婿当仁不让,带领大家整整齐齐地站在灵前焚香礼拜,俯首默哀,做着许多与众不同地动作。

三快婆和神二嫂赶忙给他们发着不同长短、不同宽窄的白纱布,孙子辈的纱布上都抹着一点红水。男人们做了几个动作之后,就把白孝往自己头上一缠,坐在凳子上等着还没哭完的女眷。帮忙地连忙给他们倒茶、拿烟,搭讪着说上几句没人应答的闲话。

金蛋和媳妇拉着、劝着几位姐姐,姐姐们拉着彩腔嚎嚎叨叨,哭了个没完没了,就是不肯起来。

三快婆看到这种情况就说:“你们不要拉了,叫她们好好哭吧。轻易不回来,回来也没跟上见她爸最后一面,当然伤心极了。只有让她们痛痛快快地哭够了,人才能舒服一点。”

三快婆这么一说,这些人反倒不哭了,没人拉,没人劝,自动起来和她老妈坐了一会,说了几句常常思念的亲热话。然后,就像检查团视查工作那样,女儿们走在前边,女婿们紧随左右,儿子媳妇孙子女,后边跟了一长溜。把家里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齐齐视查了一遍。最后才把村主任和金蛋夫妻叫到一起,坐在一张桌子周围问这问那,了解她父亲的葬礼是怎样计划安排的。

村主任满以为自己安排得滴水不漏,就把他和金蛋商议的治丧计划详细说了一遍。没想到,他们决定的整个计划,除了老队长给自己准备的柏木棺材没有意见而外,其他地都通不过。

老队长的大女儿帅先说:“主任呀,我爸也算是知名度很高的人物,他领导乡亲们艰苦奋斗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哩。他的葬礼怎么也得隆重一点,咋能办得这么草率?

我看太不像话,就像葬埋挨门乞讨的乞丐、无儿无女的五保户似的。一共才做二十桌平常酒席,还叫了那么个老土厨师。唉,人看那样子都发恶心哩。他做出来的菜,谁能吃得进去。

还有,现在有专业卖馍的地方,只要打个电话,他们就会准时送来,用得着叫那些妇女揉面蒸馍吗?人家在这春节大忙期间,能来吃我爸的菜馍就很不错了,咱咋能叫人家干那么重的出力活?

现在的人轻易不干那种活路,手艺不精,技术不熟,如果一时使碱不匀,拿不住火候,把馍蒸成花花脸那就丢死人啦。人家放着春节宴席不坐跑来给咱帮忙,如果吃得不像样子,唉!------。”

老队长的二女儿迫不及待地说:“是呀,是呀,大姐说得对,不行的地方就要改变哩。咱李家大门大户,出了这么多头面人物,怎么也丢不起这个人。还有什么,‘平常吃饭,素菜四盘。’唉,羞死人啦。谁稀罕吃你那素菜,我家养的狗没有肉都不吃。

我看做菜那儿,尽放了些白菜、萝卜、莲花白,洋芋、冬瓜、空心芹。唉——,别说吃啦,把我看得直发恶心。

那些东西呀,喂猪都不是好饲料,何况给人吃哩。咱爸把我们这些儿女养大成人,又一个一个弄出去安排了工作,多不容易呀!咱们现在都出人头地啦,也算得社会上有点名望的人物,咋能把他老人家的葬礼办得这么寒酸?那还不被人指脊背、骂先人呀。主任,咱要办得像点样子,千万不能让人瞧不起。”

老队长的三女儿接着说:“对,对呀,人活在世上,不就是图个名声吗。咱爸把咱们辛辛苦苦地养大成人,处心积虑地安排工作,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出人头地,改换门庭,扬眉吐气;咱们一定要把他老人家的葬礼办得轰轰烈烈、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大大方方;威风压倒八面,声势震动四方;乐声九天迴响,酒肉十里飘香。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

还有,他老人家恩深似海,只叫四个吹鼓手怎么能行,有啥声势哩。依我看,就把远远近近地吹鼓手全部叫来也不够,还得演唱三天大戏,现代歌舞必不可少。”

几位姐姐的话,听得金蛋直冒冷汗,金蛋媳妇也战战兢兢地站在别人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们那些姐夫外甥们则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地说:“主任,把事办得红红火火,也是你干部的脸面,还能体现出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的繁荣景象。他老人家带了几十年头啦,你就让他再带最后一次头吧。花钱多少不用担心,一切费用,由我们全面承担。”

这伙人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个个出手大方,都把皮包里的红票子,一沓子一沓子地掏出来,往村主任面前的桌子上放。不大一会功夫,村主任面前足足堆了七八万元。

那些齐整整、硬铮铮的红票子,把前场乡亲们的眼球全都吸了过去,金蛋和媳妇跟大家站在一起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这些老实巴脚的庄稼人,几时见过这么多崭新的票子。

村主任看着自己面前的钱出了回神,脑子却在快速转着;这咋办呀?上边一再指示,农村的红白喜事不可大操大办。人家甘愿出钱,虽说时间有差,然而孝心可嘉,咱又怎么能扫他们的兴。干脆来个三十六计,溜之大吉,上边如果要问,不知者不为罪吗。

村主任的脑子转到这里,突然掏出手机,走到远处通了会电话,然后走过来说:“啊,实在对不起呀!村委会有事,叫我赶快回去,明天要去乡上开什么会,这里的事恐怕来不了啦。

你们说得都对,为自己的父母尽心行孝,当然无可厚非,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在坐诸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肯定办得体面多啦。咱这乡下人当然自愧不如,我就告辞啦。”

老队长的大女婿连忙站起身,朝村主任拱拱手说:“没事,没事,公事要紧,你就放心去吧。这里的事有我们哩,保证办得体体面面,不给你们干部丢脸。”

村主任溜走之后,他和金蛋商议的既定方针被完全推翻了,重新制定了一整套周密细致、宏大阔气的治丧方案。

其一是生活方面:要请省城最有名的厨师掌勺,大摆酒席筵宴,宴宾三日;租赁过事彩棚,搭满整条街道。桌凳昼夜不收,天天都开正席,要叫每个宾主、亲友、帮忙的乡党们,全都要吃好喝好。

其二是乐队方面:不管是喇叭、唢呐、洋鼓洋号,司仪、彩门,凡是丧葬需用的全部都要。

其三是坟墓方面:要请能工巧匠、高级画师装修处理;要请最有名的书法泰斗、雕刻大师树碑立传。

其四是礼仪方面:除了司仪安排的程序而外,老队长的三女儿别出心裁,提了个从未见过的新生事物。她觉得丧事哭声太小不甚隆重,哭人却不是件轻松事情,想请支经过严格培训,具有实地经验的专业哭丧队,专门负责哭人。

她这一提议,立刻得到女眷们地大力支持。来宾们无不拍手叫好。几个人同时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很快查出了山东省的哭丧队最有名气。当时选派了几个具有办事能力的外甥女婿,开上高档小车星夜兼程,有的去请乐队、哭丧队;有的去请厨师、歌舞团。

计划虽然变了,实施起来还得有个过程,这么多人的肚子却等待不及,晚饭还是非做不可。桃花在后场忙得不亦乐乎,安排了这边淘菜,那边洗碗,还得急着揉面蒸馍。大冷的天,她尽管穿得鞋薄衣单,还是热得满头大汗。馍笼搭上锅,她刚坐下喝了口水,小凡拿着一百元跑过来,往她手里一塞说:“我二婆已经给过我十块钱,你再给一百就太多啦。我爷爷只给了我小平哥十块压岁钱。他说过:‘做人不能白占别人便宜。’”

桃花把钱往小凡手里一塞说:“我是你妈,咋就成了别人啦。”小凡把钱往她手里一扔就跑开了,桃花只好把钱装进口袋说:“真是啥蔓蔓结个啥蛋蛋,咋和你爷爷一模一样。”

桃花说着朝不远的地方看了一眼,常大伯正给炉子换煤,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煤球火光正旺,映红了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单从那张脸上,谁也看不出丝毫表情,桃花还是从他哪灰白的胡子中间,两片半开的嘴唇里,感觉到他在连续不断地叹息着。

桃花知道大伯心里正在想:埋个死人就花这么多钱,值得不值得;这些好钢是不是用在了刀刃上?金蛋如果有学生上学的费用,今年就不会出门打工,那么,他父亲在这一年中要少受多少罪哩。

然而,乡亲们的话他能说,乡亲们的事他能管;而人家这些城里人、大人物,谁会听他的话哩?他这个能为乡亲们排忧解难,息事和谈,出谋划策、啟窍开心的和事老、智多星,面对这种情况能干什么,也只有叹息的份了。

家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天已经很黑了。金蛋媳妇没有看见婆婆出来吃饭,急忙走进屋里也没见人,出去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见人,她能到那里去哩?

最后,终于想起了老山头的果园。她就摸着黑来到北滩地里,走到老山头那两间房子门外,就听到老山头老婆说:“老嫂子,心放宽些,管不住了别管,只要他们有钱,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去。老队长死了不受罪啦,你活着哩,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金蛋媳妇走进门说:“妈呀,你咋跑到这里来啦?到处找不见,把我吓得都出水啦。我爸死了,你可要撑住哩。再不敢胡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顾谁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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